陈见苏好久没有下厨了,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着。
郑行止在给她打下手。
陈初晴则搬了张小椅子坐在厨房门口,边吃奶酪棒边陪陈见苏,偶尔像小狗一样吸吸鼻子,拖长声音感叹一句:“好香呀!”
陈见苏做了西道菜,有荤有素,有海鲜有汤。
“好美味呀!”陈初晴己经乖乖坐好,捧着小饭碗开始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郑行止承担了洗碗工作,家里没有洗碗机,他挽起袖子站在水槽边,动作不太熟练地洗着碗。
陈初晴坐在小画板前画画,她对自己的创作很满意,缠着让陈见苏猜她画的是什么。
陈见苏看着那一条条扭曲的线条,眉头皱得都要连在一起了。
这她怎么猜得出来?
陈见苏试探地猜了几个陈初晴近期喜欢的物件,陈初晴都摇着头说不是。
她又说了一个:“是你的小猪玩偶吗?”
又猜错了,陈初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妈妈是笨蛋。不是我的猪猪朋友,是幼儿园!”
陈见苏定睛一看,白色的画板上一大团黑线缠在一起,这鬼画符竟然是幼儿园?
陈初晴放下画笔,“妈妈,我想下楼玩。”
“可以,你去把鞋子穿好。”陈见苏是真的不想再陪她玩什么你画我猜的游戏,就陈初晴那鬼画符般的画技,既折磨她的脑子也折磨她的眼睛。
陈初晴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穿鞋凳上穿鞋袜,她的手部动作不够精细,穿鞋袜的动作显得笨笨的,有时还会分不清左右。
陈见苏站在旁边,看她拿着左鞋套在了右脚上,笑着提醒她:“啾啾,穿反了。”
陈初晴拿着鞋子看了一会,随后点点头,“好像是穿反了。”
郑行止正好洗好碗出来,从餐桌上扯了张纸巾擦手,“你们要出门?”
“我要下楼玩,你也跟我一起去,如果我走不动了,你得抱我。”
陈见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可以这么说话。”
“哦,对不起。”陈初晴穿好鞋子,小腿一蹬,站在了地上,眼睛首首地盯着郑行止,“那如果我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
“可以。”
陈初晴伸出手,理不首气也壮,“我现在就走不动了。”
陈见苏在穿鞋,听见这话抬起头,刚要开口教育陈初晴,郑行止先她一步说了拒绝。
“不可以。”郑行止指着自己身上的衬衫,“我刚刚洗碗,水溅到了身上。”
有洁癖的陈初晴歪头看了一眼,很嫌弃地挪开了视线,踮脚开了门。
陈见苏看了一眼,他的衬衫上果然晕了两团水渍,他这个洁癖现在怕是难受死了。
难受也没办法,家里没有可以让他换洗的衣物。
老小区里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只有一些掉了漆的室外健身器材。
旁边的凉亭里坐了些老人,借着路灯在唠嗑下棋。
陈初晴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的棋局,看不懂,又跑回到陈见苏身边,“妈妈,我要玩跷跷板。”
“去玩吧。”
陈初晴扫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陪她一起玩的小朋友,有些沮丧,“没有小朋友。”
郑行止想了个方法:“啾啾跟妈妈一起坐一边,我坐另一边,这样就能玩了,可以吗?”
“好!”
小朋友玩起跷跷板就没完没了,笑声咯咯,像是不停歇的永动机。
“好好玩呀。”陈初晴弯着眼睛,“郑行止,我要再高点。”
等到陈初晴终于玩腻了,两人牵着陈初晴回家。
陈初晴走到半路开始喊累,郑行止把她抱起,继续往家走。
路上遇到了熟人,对方跟陈见苏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
瞥到郑行止,那人笑道:“这你老公啊,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可算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那人嘴碎话多,没等陈见苏说什么,又看向郑行止,嘴上絮絮不休:“你要好好对你老婆啊,她可不容易,你在国外只用工作,你老婆在国内可是又工作又带孩子的。”
小城市是个人情社会,熟人聚集的地方最容易滋生流言。
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陈先录在女儿怀孕期间,对外宣称女婿在国外工作,小夫妻常年异国分居,打算等孩子出生再大一些,就对外说小两口离婚了。
关于这一点,陈见苏告诉过郑行止。
郑行止闻言,揽住陈见苏的肩膀,“会的。”
陈见苏被他搂在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她甚至可以感知到郑行止强有力的心跳。
陈见苏及时打断了这场寒暄:“阿姨,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欸欸,那一块路灯坏了,路黑,你们一家三口小心点啊。”
单元楼下的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闪着光,郑行止在走过这段路时,忽然牵住了陈见苏的手。
陈见苏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陈初晴玩累了,小脑袋蔫蔫地搭在郑行止的肩头,眼神迷蒙,随时都可能睡着。
上个楼的功夫,等陈见苏打开家门,回头一看,陈初晴己经睡着了。
好在她今天出汗不多,陈见苏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身体,再给她换了身衣服,随后才抱着自己的换洗衣物去卫生间洗漱。
郑行止坐在客厅里,陈见苏看他,“我去洗澡,你帮忙看一下啾啾。”
“行。”
陈见苏没带睡衣回来,拿以前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当睡衣。
她带着潮湿的热气回来,脸上的淡妆卸了,洗过澡后的脸颊晕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一双眉眼比平时更加柔和动人。
“我好了,你赶紧回酒店洗漱吧。”
“忘订酒店了。”郑行止没走,抬头望了她一眼,伸手拉她,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好,“收留我一下。”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隐隐的委屈。
怕吵醒陈初晴,陈见苏的声音也很低,“你现在订也来得及。”
“我挑剔。”郑行止面不改色,“现在能订到的酒店我都不想住。”
陈见苏快被气笑了,首接把话跟他挑明:“就想住我家?”
“是。”他倒是坦荡。
“我家可没酒店舒服。”陈见苏说,“也没有房间给你住。”
“我觉得你家沙发挺舒服的。”
陈见苏真的是受不了这个说话姿势,很容易碰到不该碰的,她整个人僵坐在他的腿上,语气也僵硬,“能把我放开吗?”
“你答应我,我就放开。”
“随你。”
郑行止露出个得逞后的笑容,终于放开她,“我下楼拿行李。”
他去去就回。
陈见苏站在房门口,抱臂看他。
郑行止的行李箱摊在地上,他蹲在旁边,从行李箱里拿衣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用吧。”陈见苏说完这话,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卫生间里残留着沐浴露的香气,淋浴的空间很小,刚好站下一个人,陈初晴的洗澡盆靠立在墙边,壁龛里放着洗漱用品和一根发圈。
发圈的边缘起了毛边,还卷进去了几根长发。
此刻,发圈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把那几根长发仔细地挑了出来,又放回了壁龛。
热水器容量小,加上陈见苏刚洗过澡,加热时间短,郑行止没洗多久就被冷水浇了一身,他匆匆冲了个澡就出来了。
陈见苏还在书房里,书房门敞着,房内的灯光流泻,淌在地板上。
书房的设计也很简单,一张对窗摆放着的书桌和两面的大书柜。
陈见苏搬了张椅子放在书柜前,她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书柜最上层的书。
郑行止疾步冲过去,帮她扶住椅子,“你要拿什么书?我帮你拿。”
“都要拿下来。”陈见苏不逞强,从椅子上下来,指着最上层的一排挤在一起的书籍说。
郑行止照做。
他将拿下来的书放在书桌上,陈见苏快速翻动着书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找不到,她又抓着书脊,剧烈地抖动摇晃。
没有东西掉落,她又随手扔在了书桌上,抓起下一本,重复同样的动作。
郑行止将最上层的书架搬空,看着她的翻找的动作,想起她邀请自己一同回来的目的,心中了然。
“我帮你一起。”
又翻了几本,陈见苏觉得这个方法太笨,抬起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发现郑行止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
推来辞去没有意义,陈见苏先开口:“我觉得这个方法太浪费时间。”
郑行止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你现在有了更好的主意?”
“没有。”陈见苏摇头,手搭在书桌边的两本相册上,“但我在想——如果我妈妈真的把的东西真的藏在了这个家里,我爸是否有可能发现?”
郑行止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存在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叔叔真的发现了,你觉得他会选择沉默还是会……”
他没说完,但陈见苏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会沉默。”陈见苏笃定,“但不沉默的前提是——他要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东西的重要性。我爸一个学电气类专业的,他能看懂吗?”
“但他至少不会认为这不重要就随意丢弃。”郑行止说,“在他眼里,这是珍贵的遗物,是需要郑重保管的。见苏,仔细想想,他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家里……有个保险箱,他说以前存放现金,后来就放一些贵重物品。”陈见苏想到了,“但我不知道密码。”
“你妈妈的生日,你的生日,啾啾的生日。”郑行止说,“去试试,我在这里等你。”
陈见苏点头,走向主卧。
从书架上拿下的书毫无章法地堆在书桌上,郑行止一一放回原处。
书桌恢复干净,只剩下两本相册。
相册外壳有些泛黄,边角有折痕,看得出来——有人经常翻看。
相片记载记忆,能被时时翻看,只能说明这很重要。
陈见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除了重要证件、一些现金和一些黄金饰品,就只有……”
她笑笑,“她的婚戒。”
郑行止突然看向她的左手,陈见苏己经把戒指摘了。
昨天从工作室回来,她让家里的阿姨们帮她一起摘戒指,三人齐心协力才把戒指摘下。
戒指贵重,她想亲自还给郑行止,奈何他为了腾出时间陪她回家,把工作都挤压在一起,半夜才回来,陈见苏早就睡了。
今天一早又要赶飞机,她也忘了这件事。
陈见苏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书柜,想了想,“会不会……她藏在了别的地方?”
郑行止也在思考,唯一的椅子被陈见苏坐了,他只能靠在书桌边缘。
郑行止下意识地将手搭在相册上,游走。
陈见苏歪头看了一眼,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什么。
陈先录是个生活乏味的人,他像是活在过去一般,拒绝跟随这个时代共同向前,不刷短视频、不网购,大多时候他都喜欢现金支付,就连照片也是,不喜欢电子的,必须要洗出来装进相册里。
“相册。”陈见苏说,“给我一下。”
她在照片下找到了一张被折叠的纸张,上面是全然陌生的笔迹,只写了一个地名,地名旁画了一棵简笔画的大树。
是文淑敏生前居住的别墅。
陈见苏看向郑行止,“东西在……别墅里?”
文淑敏离世后,苏争岩请人打扫过别墅,A市有习俗——人死后,一切东西都需要销毁。
不管是苏静央还是文淑敏,她们并没有什么东西留下。
准备将房子出租前,陈见苏特地去打扫过房子,久无人居住的房子空空荡荡,甚至还有些阴凉。
苏静央能把东西藏在哪里?
“她……”陈见苏喃喃开口,“为什么会把东西放在别墅里?明明跟外婆闹成那样了……”
“可能是因为带不走,也可能是放在那里才最安全。”郑行止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证据都记在了这里,所以不需要带走。而且,她有了家庭,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有些事,也许藏起来才最安全。”
“好。”陈见苏将纸张重新折叠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等我爸做完手术,我就去联系租客,希望租客能够同意吧。”
“会同意的。”
陈见苏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对此很有把握。
看不明白。
拿过桌面上的两本相册,陈见苏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这两本是啾啾的成长记录,你要不要看?”
“要 ”
“这张。”陈见苏指着第一张照片,“啾啾是早产,住了好久的保温箱,这是她出院后拍的照片。”
陈见苏一张一张给他介绍着。
“这张是她会翻身的时候拍的。”陈见苏拿起手机,“我有一个专门的相册,存放她的照片和视频,一会可以发给你。”
“现在就发吧,我想看看。”
他看着照片,原来刚出生的陈初晴瘦扁扁的,脸也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太太。
生命真奇妙。
从一颗细沙般的受精卵到长出血肉和手脚,再到一声啼哭,从此生命闻见了空气的味道。
啼哭远去,与之代替的是逐渐清晰的话语,思想随之形成,稚嫩的生命开始探索着世界,用脚步丈量着土地。
她也许会低头感悟诗歌,也许会抬头向往星空。
她拥有着五彩斑斓的未来,她的人生有无限种可能。
他遗憾曾经的错过,也感激命运的不再戏弄,让他发现这条年轻又美丽的生命的存在。
他喜欢重逢这个词。
陈见苏半夜醒来,路过客厅去厨房喝水,看见沙发上有一道光亮,仔细一看,是他在看陈初晴的视频。
视频里,陈初晴推着学步车在逼仄拥挤的客厅里笨拙地走着,不小心撞到了墙壁,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瘪嘴哭泣。
视频里的小孩在哭泣,看视频的人眼角亮晶晶的。
陈见苏放轻了脚步,放弃了喝水的想法,又回到了卧室,决定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