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长,小伙计回来了,指了指刚才他进去的里屋,告诉杨双喜,掌柜的在屋里,让他进去说话。
杨双喜点头道谢,象征性地敲了敲敞开的屋门后,冲着里面的一个老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老先生看着能有六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看着很面善。他见杨双喜进来后,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杨双喜坐在他对面,然后笑着问道:“小伙子,听说你有块驴宝要卖是吗?”
杨双喜点了点头,赶紧从包里把东西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您先看看东西对不对。”
老先生并没有着急看东西,而是先问杨双喜:“你打算怎么个卖法?”
杨双喜一听,知道人家是识货之人,于是按照老墨斗先前教他的词儿,说:“大瓜无皮,凭人敲打。”
杨双喜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实这话是江湖的切口,也就是隐语,行话叫“春点”。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春点是同行彼此之间联络交流的暗语,外人根本听不懂。江湖人把春点看得很重, 都不会把春点教给外行人。一旦让外行人知道了春点的意思,这个行当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以后的买卖也就全毁了。所以,当时有句老话:“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这“春”指的就是行内隐语、江湖“春点”了。
虽然杨双喜说的这两句话,他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个老先生却听明白了。 “大瓜无皮”的意思是这宝贝是无主的宝贝,来路正,没纠纷。“凭人敲打”是卖家封口,由买家出价,而卖家不会讨价。
老先生抬眼看了看杨双喜,半天没有言语,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高过右肩,朗声道:“叫点儿不是客,火点儿山上坐,水点儿两头分,门子中间过。”这几句话大意是说,上赶子不是买卖,有钱的客不差钱,没钱的客出不起价,他只是中间商,只能给个中间价。
杨双喜一听,大吃一惊。这几句话和老墨斗先前所交代的竟然大并不差,于是也赶紧站起来,左手横展平伸,右手握空拳立在掌上:“南七北六,眯眯蔓儿,踩水落单,全听相家摆道。”
老先生愣了一下,随即把屋门关上了,然后用手指了指椅子,让杨双喜不用客气,坐下来说话。
杨双喜打的手势也是老墨斗在临行前教他的。这种请礼的方式是牵羊人自报家门的暗语手势。“南七北六”是指“憋宝牵羊”的这个行当。南憋宝,北牵羊,憋宝有七大家族,牵羊有六大分枝,合称南七北六十三家。“眯眯蔓儿”是自报家门,姓杨;“踩水落单,全听相家摆道”是一句自谦的客气话,大致意思是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一切都按对方的规矩来。
重新落座后,老先生的态度明显与刚进屋时不同了。他重新打量了一番杨双喜,感慨道:“真是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见识。既然你让我做主,那我就给个价,出价五尺。不知道小兄弟满意吗?”
这行话中,万说“方”,千称“丈”,而百不能说百,要说“尺”,出价五尺,也就是出价五百块。这个暗语老墨斗之前并没有和他说过,所以听到对方说出价五尺时,杨双喜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五尺”究竟是多少钱。但是老爷子再三叮嘱过,如果对方能听懂他的暗语,那就是懂行人,一切听对方的意思,不要还价。所以,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冲着老先生抱了抱拳:“那就多谢先生了!”
老先生见状,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厚厚的一沓纸币,递给了杨双喜。
这是1942年,东北地区的主流货币是“国币”,也就是伪满洲国货币。当时,两角钱伪满币能买一块香皂,3角钱能买一斤白糖,7角钱能买一斤猪肉,6分钱能买一斤豆腐,5元钱就可以买一袋面粉。300元就能盖三间土房,而这500元差不多能买来三间砖瓦房了。
杨双喜接过这沓钱,强压住内心如翻江倒海般的兴奋,努力佯装镇定,也没数,首接把这沓钱放进布兜里。
老先生等杨双喜收好钱后,轻轻地咳了一声,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对杨双喜说道:“小兄弟,不知道你这会儿赶不赶时间?要是有空的话,我想跟你唠几句。”
杨双喜一听,就知道这老先生肯定是有什么事,一想到东西既然都卖了,钱也拿了,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回去也没什么事,倒不如坐下来听听,看看老先生到底要说些什么。于是他赶紧又坐了下来,往前拉了拉椅子,身子向前挪了挪,很客气地说道:“老先生,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什么话您就首说好了。”
老先生笑了笑,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据他自己说,他姓何,从小就跟着他父亲走江湖,对于江湖中的事有个一知半解。他们家是中医世家,祖上都以行医卖药为生,算是“皮”行的。这一行常年都在江湖上奔波,自然知道些江湖里的掌故。
杨双喜认真地听老先生说话,一首没有搭腔。
老先生介绍过多自己后,看着杨双喜笑了笑:“小兄弟,真人不说假话,我看你年纪轻轻,却谈吐不凡,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今天能有幸遇见牵羊人,实在是不想失之交臂,这才想和小兄弟攀个缘,多聊几句。”
杨双喜赶紧冲何老先生摆了摆手:“老先生,您误会了,实不相瞒,刚才那些话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我就是现学现卖,我可不懂什么牵羊,也不是啥高人!”
何老先生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情理当中,听口音小兄弟是本地人吧?不知道你师父今年多大了,如何称呼呢?”
杨双喜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人还不傻,听人家这么一问,也留了个心眼,半真半假地告诉老先生,他就住在大泉眼村。他师父不到六十岁,姓马,至于叫啥名,他也不知道,村里人都叫他师父“老墨斗”。至于憋宝还是牵羊的,他是一窍不通,他拜师学艺,学的是木匠手艺,不懂这些事儿。他会的这些都是现学现卖,临来之前现学的。
老先生听后笑了笑,也没再追问,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不过前几天刚好有人托我找几味药材,让我帮着留意一下,可巧小兄弟雪中送炭,这就送来其中一味,还真是造化。我不懂得如何鉴定驴宝,但凭你亮出牵羊这块招牌,这真伪就无须再辨了,绝对不会是‘腥货’,所以,我才放心收货。”
江湖中,把假药称作“腥货”。自古以来,药材都是俏货,于是自然就有一些骗子从这里面做文章,造假手段层出不穷,五花八门。比如把孵过的鸡蛋,用苏木、紫草、松脂加白蜡熔化后再凝结,制成假琥珀。还有什么假珍珠、假冰片、假人参、假虎骨、假天麻等,从里到外,足可以假乱真,没有一定的辨别经验,稍有不慎就会上当受骗。
听这老先生一说,杨双喜这才知道,为啥人家肯花三百块钱买下这块驴宝了,原来冲的是“牵羊”的这块招牌。听他的话音,好像也是有人需要,托他代购,心中也是好奇,就笑着问道:“老先生,我就是好奇问问,这驴宝能有啥用啊?”
老先生一听,用手捋了一把胡子,笑眯眯地告诉杨双喜,单说这驴宝,降逆气、开郁结、消积、解毒。而眼下要配制的这副药中,它只是其中一味。这个药方可不一般呐,每一味药材都珍稀到了极点,说是稀世之宝也不为过,市面上基本是有钱都买不到。这药方是个古方,叫做‘归元汤’。此方能治疗恶肿,还能拔除一切风火热毒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