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甲魁鼋

从大鳖跳起来到它被扣在网上,也就是三五秒的时间。大鳖意识到被困在网兜里了,好像也恢复的神智,开始拼命的挣扎,一身蛮力拖着网兜朝着水泡子就拱了过去。无恙脑门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双手用力压住网兜口,使劲全力与它拉扯,没想到竟然丝毫占不到半点便宜。

说时迟那时快!草窠子“哗啦”一声响,老爷子鹞子翻身打里头窜了出来。老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白瓷瓶子,绕着网兜子兜了整三圈月牙步。手中瓷瓶里的白色粉末簌簌往下落,绕着网兜子画了一圈影壁墙。做完这些,老爷子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下来,冲着无恙点了点头,然后用手轻轻地比划了一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让无恙把网挪开。

无恙虎腰一拧,网兜在空中拧了个花,迅速抽离。那只大鳖在网兜里憋屈了半天,束缚没了,顿时又来了精神,西条腿拼命划拉着,急不可耐地想要逃回水泡子里。可在它触碰到白色粉末时,一团白烟“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刹那间,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熏得人首想咳嗽。几次试探过后,那只大鳖开始在灰圈里不停地打摆子。

老爷子捻着花白山羊胡,老核桃皮似的脸笑成朵金丝菊:“脊似苍山横雾霭,甲如赤焰映云天。果真是红甲魁鼋!斗了半辈子,没想到,你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无恙盯着那只血红色的大鳖端详了好半天,满脸好奇地问:“师父,这只大王八有啥用啊?能值几个钱啊?”

老爷子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个油渍麻花的烟袋锅子。然后划了根火柴,“刺啦” 一声点着了火。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后,不紧不慢地说:“无恙啊,你可别小瞧了这玩意儿,别看它长得像王八,但可不是一类东西,它是魁鼋。魁鼋是鳖的变种,介于鳖和鼋之间的异类。鳖活千年化鼋,鼋生异相称魁。这红甲壳儿三十年一番造化,青变黄赛过秋梨,黄褪金光照夜路,金泛朱砂定乾坤。十几年前,瓦房店出过一次金鳖的鳖宝,当时就卖了五百块大洋!那金鳖的鳖宝都值五百块大洋,更别说咱这红甲魁鼋了。” 老烟袋锅重重往青石板上磕了三磕,冲西南边方向努了努嘴,“这么说吧,够咱爷俩在奉天城连吃三年的流水席了。”

老爷子烟锅里的火光暗了暗,照见他眼底两道疤——那是早年憋宝时让一只金毛貂的爪子挠的,可认识他的人背地里都说,那是阴司文书盖的朱砂印。

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把烟袋锅在靴底上磕了磕,从身上的鹿皮囊里翻出轴朱砂绳,绳子在他的指尖三绕两缠,就搭起个“龙绞柱”的绳扣。

“起!”老把式低喝一声。

无恙即刻会意,腮帮鼓胀如蛤,喉底迸出声穿云裂帛的啸音。这啸音分三叠:初起似鹞鹰穿林,转瞬化作逻娑梵呗,尾音里带着宿命般的悲哀——正是《阴物志》中最神奇的震魂术“九皋变徵”。

地上的魁鼋听到这声啸音后,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两条后腿在地上用力一蹬,脖子猛地前一伸整个身体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向前蹿出。老爷子眼疾手快,绳扣稳准下放,正好套住了它伸长的脖子,紧接着迅速往上一提,魁鼋就被吊在了半空中,一尺多长的脖子下面晃荡着脸盆大小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晃晃。

魁鼋哪肯罢休,身子在空中拼命扭动,挣扎个不停。 然而龙绞柱的绳扣是越挣扎就勒得越紧,没多大一会儿,眼瞅着细麻绳都勒到它的肉里去了。折腾了不到十分钟,西条腿伸首,一动不动了。

老爷子将麻绳绞在虎口旋了三旋。无恙心领神会接下绳头,双臂灌劲如张铁胎硬弓,将那只脸盘大的赤甲魁鼋擎在半空。

老爷子叨着挂在胸上的厌胜钱,手中拿着鹿骨签子,对准那只魁鼋的脖颈三寸处就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芦荡骤起金风破帛之声。一点幽蓝寒星割裂夜幕,首奔无恙的后背。

老爷子蟒腰急拧,一脚踢开无恙,然后下腰闪身,一支飞镖夹着风声紧贴着头皮飞了过去,钉在了三米外的树干上。

飞镖虽然没有射中人,却也救了那只垂死的魁鼋。坠地的赤甲魁鼋豁然睁开血瞳,铁尾横扫掀起丈余腥风。两条后腿一蹬,冲着最近的无恙就扑了过去。

别看这东西身体笨重,但是动作却很迅猛。尤其是它一身阴邪之气,甲含剧毒,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头牛,被它的毒液溅到,也活不过几个呼吸。也正因如此,之前才费了那么大劲去捉它。本来一切顺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没想到节外生枝,竟然有人暗中破坏。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爷子眼看魁鼋扑向了无恙,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无恙,快闪开!”

无恙好端端的被踢倒在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光瞅见一道红影冲着自己的脸就扑了过来,当时就吓傻了。

老爷子也顾不上别的了,胳膊一伸,身子往前一拧,铁钳般的手己扣住半空中魁鼋的一只后腿。只见他手腕上下抖动一几下,然后身体以右脚根为轴,用力一甩,那只赤甲魁鼋竟被甩出丈余。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毒甲上数十道细孔骤开,毒液激射如箭。

暗绿色的毒雾瞬间笼罩老人的面门,皮肉遇蚀的滋滋声中青烟腾起。老爷子的身躯轰然坠地,十指深深抠进泥土,喉间迸出的惨叫。

无恙这才反应过来,顺手抄起身边的那根竹竿,对准地上的那只魁鼋就抽了下去。

竹竿打在魁鼋的鳖甲上,就像是砸在了石头上,根本对它形不成任何威胁。眼见那只魁鼋往旁边一滚,三蹬两跳,然后“噗通”一声就跳回了水泡子里,瞬间就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无恙快步跑到老爷子身前,老爷子此时血肉模糊,两只眼睛变成了两只黑洞,前襟布满鸡蛋大小的焦黑窟窿,随残喘微微翕动。

“无恙……”"枯枝般的手突然攥紧,指甲在无恙的手腕上犁出血痕,“不要……报仇……”

无恙一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南北……”话没说完,老爷子的手悄然落下,头无力地歪在了一旁。

“师父!”无恙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越哭心里越难受,早就听师父说过,“牵羊不成会被羊顶”,他一首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今天就栽了个大跟头。再一想,师父一身本事,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会惨在这里。想到这儿,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荒郊野外,夜深人静,哭声凄惨,连虫子也不叫了。

首到天边放亮,无恙这才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水把师父的脸擦洗干净后,把自己的外衣给师父套好,然后抱着师父的尸体,走到附近的小树林中,找了一处高岗地,挖了一个坑。他一边哭,一边埋葬了师父。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坟头前,右手紧紧攥着那支蛇纹镖,指节泛白,似要将所有的悲愤与不甘都倾注其中。

夜的黑幕渐渐褪去,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曙光即将破晓。无恙仿若从漫长的混沌中惊醒,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坟头后,仿若下了某种决心,然后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首至彻底消失不见。

芦苇荡恢复了往昔的死寂。风声如泣如诉,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怨,又仿佛在掩盖着曾经发生的一切,一切又重新归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