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金沟

门外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就是他们这趟出行的交通工具。赵魁元负责开车,黄芩坐在副驾驶座上,老墨斗、杨双喜和秦穷坐在后排。杨双喜夹在老墨斗和秦穷中间,时不时偷偷打量秦穷。可是这小子就像是睡不醒似的,眼皮一首耷拉着,半睁半闭,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啥。

漠河在东北的最上头,跟俄罗斯就隔了条黑龙江,俗称“金穴”。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江对岸就是大兴安岭的黑土林海。老金沟在漠河深处,位于大兴安岭的北麓,处在一个犄角旮旯,荒无人烟。早些年,也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在那旮旯里瞧见了金闪闪的玩意儿,打那以后,老金沟就热闹开了。关里关外的穷汉们,揣着半块苞米饼子就敢往林子里扎,都想着在这土里刨出个金山银山来。有人运气好,一铲子下去,就能挖出个小金疙瘩,乐得嘴都咧到耳根子;可有人折腾了大半年,连根毛都没捞着,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手里有了金子,最难的就是如何把金子带出去。外围的各种路口、山口都有土匪和“大爷”把守,守门等着“金工”出来,他们好坐享其成。这时,金把头往往要提前“下底”,也就是提前摸好哪个山口是哪位“大爷”的伙子,然后提前打通关节。这个举动叫“上疙瘩”。礼上足了,大爷就不会再为难把头手下的金工了。不通门路,硬闯卡子的也是大有人在,打打杀杀是家常便饭,每年死在各个“卡子”的金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车轱辘碾过泥浆翻涌的山路,颠簸中赵魁元突然啐了口唾沫:“这几年,老金沟可不太平啊!我听人说,上个月老北风绺子劫了七个淘金客,肠子挂树杈上晾了三天。”他从后视镜里瞟了眼老墨斗和杨双喜,“进山拜佛,按道上规矩得先捐点香火钱,免得到时候麻烦。”

老墨斗烟袋锅子在车窗沿磕出火星:“讲究三清六律的绺子还行,就像老北风那股‘邪岔子’” 烟袋杆突然戳了戳车窗外掠过的老鸹群,“就跟这些黑老鸹似的,闻着腥味就扑棱,根本不讲啥规矩。”

黄芩点头附和:“我看报纸,抗联去年剿了二十一股土匪,绑票拐卖发案率相比前年就下降了六成。赵队长的香火钱理论似乎在统计学上不成立?”

杨双喜刚要打圆场,赵魁元突然“嗤”地笑出声:“我说黄大小姐,报纸上的东西你也信?民国二十西年马占山收编刘黑七绺子,三坛老烧刀子下肚,称兄道弟——这才叫江湖规矩!”

汽车碾过石块剧烈颠簸,黄芩的皮靴“咚”地撞上车门。“江湖规矩?那是非常规概率。新京法政大学的姚老做过专门的统计,向土匪主动纳贡,遭遇二次劫掠的可能性是76.8%……”

赵魁元重重地拍了拍方向盘:“嘁!扯淡!五年前,黑林子的绺子绑了县里姚老爷子刚娶过门的二姨太,‘花舌子’递过话来——不见三百块袁大头就撕票!”他猛踩油门冲过一片泥潭,溅起的泥浆噼啪打在车窗,“钱匣子递过去,第二天,人就囫囵个地给送了回来!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你说的是个别事例,我说的是一年案例的统计,这是科学……”“砰”的一声, 汽车压着树根颠起老高,她的后脑勺磕在了车顶。

赵魁元握紧方向盘子,从牙缝里滋出声冷笑:“你那统计学是哄弄文化人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屁都不是!江湖不是什么狗屁的统计学,江湖是七分规矩,三分人情。规矩是死的,可人情是活的。有句话咋说来着?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黄芩把头扭向窗外,不搭理赵魁元了。

一股腐臭的气味突然涌入车窗。秦穷在颠簸中睁开眼,幽深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嘴角浮起看透世事的讥笑。

杨双喜看了看争得面红耳赤的黄芩和赵魁元,轻声问道:“哥,你俩是不是很熟啊?”

赵魁元回头看了看杨双喜,又瞥了一眼黄芩,撇了撇嘴:“那可不是一般的熟,她……”

“赵魁元!不要胡说八道!谁和你熟啊?咱俩顶多是认识,算不上熟。”黄芩抢过话头。

赵魁元看着杨双喜,冲着黄芩的方向咧了咧嘴,然后撇着嘴,点了点头。

杨双喜一头雾水,看不懂赵魁元的意思。

黄芩瞪了一眼赵魁元,然后对杨双喜说:“别理他!把他扔锅里煮三天,就那张嘴煮不烂!”

赵魁元攥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槽牙咬得嘎嘣响:“我说大小姐,你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了吧?出国前,你嘴可没这么损啊!”

“赵魁元!”黄芩一声怒喝,那声音跟炸雷似的,震得车厢里嗡嗡响。可下一秒,她脸上又换上一张笑脸,那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你能不能把嘴闭上?如果管不住嘴,用不用我帮忙?”

杨双喜眼看着黄芩把手伸进腰里,然后笑眯眯地冲着自己露出一口小白牙,吓得他后脊梁一阵发麻。

赵魁元的喉结滚了三滚,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