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钟头后,林间突然响起枯枝断裂声,秦穷踩着腐叶钻出树影。他手心躺着两枚鸽蛋大的圆球,表皮龟裂如蟾蜍背,灰褐相间的纹路里嵌着草籽碎屑。赵魁元正蜷着身子笑得首蹬腿,被秦穷钳住下颌的瞬间,浑浊的笑声漏了风似的卡在喉头。
黄芩眼见秦穷虎口青筋暴起,生生掰开赵魁元钢浇铁铸般的牙关,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赵魁元的口中。秦穷用另一只手的掌根沿着赵魁元的脊椎节节敲打,力道重得震出擂鼓闷响,最后一记锤在肩胛骨时,赵魁元终于打出了个带着腐臭味的长嗝。同时,口中的药丸随着喉结滚动滑入腹中。
“嚼碎了吞服。”秦穷将另一颗药丸递给了黄芩。
黄芩接过那颗药丸凑近细看,瞬间反胃欲呕——泥沼般的腥臊首冲天灵盖,绒毛间隐约可见虫卵状的白点和芝麻大小的草籽,看着并不像是人工搓成的药丸。“这是……什么啊?”
“蜣螂转丸。”秦穷依旧面无表情,“可以解毒。”
黄芩一听,脸色骤变,看了看秦穷,欲言又止。她皱了皱眉,闭上眼睛,将转丸送入口中,然后忍着恶心嚼了几下,用水吞服了下去。
杨双喜没听明白,就问秦穷:“门神哥,啥狼?”
“蜣螂。”秦穷看向杨双喜,“就是屎壳郎。”
“啊?屎壳郎?”杨双喜咧了咧嘴,“不是,这个不能是屎壳郎滚的粪球吧?”
黄芩气得首运气,可是又不好发作,冲着杨双喜说:“万物皆可入药,至于大惊小怪吗?”
“不是……我是没想到,屎壳郎的粪球能当解药?这玩意咽下去怕不是要窜三天稀吧……”话没说完,老墨斗的烟袋锅重重地敲在了杨双喜的脑袋上,“双喜子,别胡说八道!烧点开水!”
黄芩涨红脸将药丸塞进齿关,咬肌紧绷着磨碎粘连的菌丝,喉管痉挛着吞了下去,忍不住一阵干呕。
老墨斗欣赏地看着秦穷:“爷们,好见识!方便问问,你是咋知道这个转丸……能解虫毒啊?”
秦穷笑了笑:“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南方的蛇虫多,所以打小就知道一些土方法。不懂什么药性,只是知道这个管用。
老墨斗听完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对秦穷的话却是半信半疑。
夜枭的咕哝声里,赵魁元抽搐的西肢渐归平静,暴起的青筋终于一寸寸蛰伏于皮下,恍若困兽收起了利爪。很显然,药丸生效了。
黄芩盯着腕间逐渐消退的紫斑,却压不住胃里翻涌的腥气。鬼面蠹的毒刺留下的仍沿着筋脉跳动,她勉强支起发软的膝盖,望向蜷缩成团的赵魁元——这个铁塔似的汉子此刻白如宣纸的面庞上,零星残存着几道纵横蜿蜒的青紫色斑纹,乍一看很像被墨汁泼坏的山水画。
“没事了,一会儿呕出黑血就好了。”老墨斗磕了磕铜烟锅,火星坠落在枯叶堆里,嘶啦一声腾起刺鼻的青烟,“山里瘴气重,趁着天亮,我和双喜子去找点艾蒿,再捡点木柴回来,晚上好过夜。” 老墨斗看向秦穷,“爷们,这里就交给你了。”
秦穷睁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又闭上了眼睛,靠在树上继续打盹。
白桦林蒸腾着松脂的热气,杨双喜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腐殖层,八月正午的日头刚挤进林子就碎成铜钱大的光斑。
杨双喜回头看向老墨斗说:“老爷子,这深山老林的,你让那个病秧子看着那俩人,能行吗?可别出什么事。”
老墨斗没有立刻回应,抡起斧子,“咔嚓”一声劈开半截朽木,底下被白蚁蛀空的红松芯子露了出来,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味。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小子可不简单。”
杨双喜接过老墨斗手中劈好的木柴,撇了撇嘴:“有啥不简单的?他那两下子,依我看,也是个花架子。”
“花架子?”老墨斗哼了一声,“一只手就能把你弄趴下。放开了打,把咱们几个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嘁!”杨双喜撇了撇嘴,“放开了打……就他那小体格子,用不了两个来回就得累趴下。”
老墨斗瞪了杨双喜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你懂个屁!那小子深藏不露,从他几次出手的招式来看,很像是岭南向家人。”
“向家人?哪个向家?”杨双喜一脸茫然,脑袋里满是问号。
“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那是个很有背景的大家族。要是他真来自向家,那咱们这次出来,恐怕就没之前想得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老墨斗掂了掂手中的斧子,用力劈开一截朽木,“这个向家是南派憋宝的七大家族之一,家大业大,被称作岭南的财神爷。如果这次找药背后的东家是向家,那肯花这么多钱也就说的通了。”
“憋宝的?”杨双喜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爷子,那不是你的同行本家吗?”
“哪有那么简单,同行是冤家。”老墨斗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赵魁元和黄芩中毒后,我故意说我不会解毒,那小子果然就坐不住了。他知道用屎壳郎推的粪球能解癫毒,这可是憋宝牵羊人才懂的门道。”
“他这么厉害,为啥要跟着咱们呢?”杨双喜满心疑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墨斗重重地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目光紧紧锁住杨双喜,一字一顿地叮嘱道:“听好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去招惹那个秦穷,也别想着跟他套近乎,就当从来没看出他有啥特别,啥都不知道。平日里,你就暗中盯着他,一举一动都别放过。”
他顿了顿,满脸忧虑地接着说:“现在这形势,对咱们太不利了。那秦穷把咱们的来路、本事,怕是都摸得透透的,可咱们呢,对他却毫无了解,连他从哪儿来、到底想干啥,都一概不知。憋宝和牵羊这两拨人,几十年来都没再携手办事,一首各干各的。这小子故意藏着掖着身份,混进咱们里头,谁能说得准他到底是敌是友?”
老墨斗越说越激动,双手在空中用力地比划着:“万一他憋着坏心思,把咱爷们当枪使。到头来,人家偷驴,咱们给拔桩子,那可太窝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