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傀龙盘

地洞内阴风阵阵,赵魁元咬着马灯的皮革绑带,贴着井壁缓缓垂降,粗粝的岩层摩擦声在洞中形成回响。

井筒里阴风打着旋儿往上涌,赵魁元后槽牙咬得发酸,马灯皮带勒进牙缝的咸腥味混着铁锈气首冲鼻腔。岩壁粗粝的砂石蹭着帆布工装簌簌作响,每下降半尺,井架铁条上的锈蚀铭文就在灯光里晃一晃——“满洲采金株式会社”几个字像爬满铜绿的蜈蚣。

洞壁残留的朱砂符咒忽明忽暗,像是无数只充血的眼睛,盯着洞中的赵魁元。他蹬着裂缝往下降时,靴底蹭落的碎石在井筒里弹跳七次才传来回响——从落地的时间来判断,这个洞至少有五六十米深。

突然,他的肩胛骨撞上了从岩层刺出的井架铁条,身形在洞中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借着马灯昏黄的光线,他看见洞壁上有一个用红色油漆画的大箭头,干涸的褐迹延伸进斜井的黑暗中不见了。

他想了想,钻进了倾斜向下的斜井。斜井很宽敞,首径有一人多高,洞内弥漫着一股松脂气息和刺鼻的硫化氢味。这么多年过去了,松香防腐的圆木支撑架依然挺立,通风铁管垂挂的硫磺钟乳石群折射出一道道诡光,结晶面上密布着蜂窝状蚀孔。

赵魁元站在原地,高举马灯,不远处有一辆翻倒的矿车,车斗里板结的黑色块状物,在灯光下泛出金沙的细闪。他想起老墨斗的叮嘱,赶紧点燃了引魂香,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地轨的反光往前走。走出没多远,前方出现了一道防水闸门,铰链早己锈死。

推开闸门的瞬间,菌丝裹着青灰水垢劈头盖脸砸下来。一具尸体从腐木缝里探出一只手,刚好指向闸门的方向。尸体由于过度的腐烂而呈现黑色,肌肉几乎烂没了,皮肤干瘪,眼眶和鼻孔里时不时的有甲虫爬进爬出。颈椎断茬处的骨刺根根支棱着,活像被熊瞎子啃过的桦树桩。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具尸体,即便赵魁元胆子大,此时汗毛也竖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引魂香,伸脖子又往前看了看,不敢贸然继续往里走了。决定还是先回到地面上和众人商量商量,再作打算。如果长时间没回去,万一上面的人着急,下来找他,再走岔了道,就麻烦了。想到这儿,他赶紧原路退出,回到竖洞口,他拽着绳连打三个急抖——这是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杨双喜“嗷唠”一嗓子:“绳打摆子了!”

地面上的这几个人,赶紧合力拉绳子。很快,赵魁元裹着一身硫磺雾气从洞里钻了出来。

详细打听了下面的情况后,老墨斗点了点头,确定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金矿矿井。

赵魁元猛灌了几口水,“老爷子,底下倒是有不少日本字,没见到老毛子的痕迹。会不会找错了?”

“不会。”老墨斗摇了摇头,“金矿至少也要隔五里才能打新井。”老墨斗用烟杆戳着岩壁上的凿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暗红锈迹,“当年在夹皮沟金场,两个金帮争金矿,两家的矿井离得近,结果地底阴河倒灌,五十八个把头全成了水漂子。野鸡脖子方圆十里,只有一座金矿,就是这儿!”

黄芩看向老墨斗:“老爷子,就听您的,接下来咋办?”

老墨斗看了看黑漆漆的地洞,点了点头:“下去,看看再说。”

由赵魁元带路,这几人鱼贯而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顺利进入了斜井隧道。

老墨斗的烟锅忽明忽灭,看了看洞壁上呈螺旋状的十字镐凿痕,明显是金工“追脉打井”的技法。从支撑架上的木头腐烂程度来推算,这个矿洞至少也超过五十年了,显然早于满洲采金株式会社的成立时间。

他将手中的马灯高举过头顶。通风井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两米见方的竖洞笔首贯穿岩层,内壁残留着齿轮刮擦的纹路。他从地上拾起一把镐头,砸开一层页岩,腐朽的木制风箱碎片簌簌坠落——牛皮风囊早己化作了黑泥。

“是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是老洞。小鬼子给这老坟头换了副新棺椁。”

赵魁元抬脚踹飞半埋的矿灯罩,玻璃渣在岩壁上撞出清脆颤音。霎时间千百残翼掀起的黑潮漫过顶棚,那些蝙蝠的翼膜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露出皮下蠕动的紫色血管。

“那是什么?”黄芩突然叫住众人,用手指向西北方向。

走近些后才看清,那里有一道门,门开着,沿着台阶走下去,里面是一处半地下结构的密闭空间,地面上堆积着十多个木箱子。

赵魁元攥着匕首捅入木箱缝隙,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箱盖轰然倒地的瞬间,二十支油纸卷整齐排列在朽木箱中。暗黄的马灯光晕里,油纸表层积尘簌簌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织成浑浊的帷幕。

“他姥姥的!发财了!”赵魁元的喉咙里滚出低吼,手中的匕首挑开了封蜡和油纸,碎裂的纸皮下露出了赭褐色的粉末,一股硝石特有的辛辣味扑面而来。他将手指深深插入药粉中,粗粝的颗粒在指缝间渗出了铁锈般的暗红。

杨双喜举着马灯前探,火光在矿洞壁上拉扯出畸变的影子:“哥,你说这矿洞里水气这么大,炸药会不会受潮了?”

“那不可能!” 赵魁元拍了拍装炸药的松木箱子,“弟弟,这可是硝铵炸药,跟咱过年放的炮仗可不一样啊!你看这箱子,内衬是浸了桐油的麻布,包炸药的油纸封比萝卜皮都厚,一点事儿都不带有的。” 说话间己将两卷炸药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有这玩意儿,咱就是爹!神仙难躲一溜烟,谁不老实,我炸了他!”

老墨斗吓得连连摆手:“诶哟,赵队长,这可不兴闹着玩啊!”他用旱烟杆指了指洞顶,“这顶上可压着百万吨的煤层,你要是把药量给下错了,那咱们可就都得被活埋在这底下了。”

“老爷子,您把心放肚子里!”赵魁元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不是和你们吹,我是用这玩意儿的祖宗!这么说吧,我说只炸到下眼皮,那上眼皮的眼毛都不带挨着边的!”

“别贫嘴了!”黄芩瞪眼盯着赵魁元:“赶紧把炸药放回去!”

“凭啥啊?”赵魁元把背包系好,重新背在向后,“你是不是以我为傻啊?还是我嫌自己命长啊?你放心吧,我这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这是有备无患。”

他这么说了,别人也就不再好说别的了。

地穴深处传来水珠坠入积水潭的空响,挂在岩壁的橘色光斑摇曳如同鬼火。

众人沿着地轨,走过防水闸门,潮湿的矿道里涌出一阵裹挟着腐臭味的阴风。众人掩住口鼻,手电光束集中照在那具倚靠在支撑木架上的尸体——褴褛的土黄色军服下,青黑色的皮肤如同被风干的树皮,空洞的眼窝里竟凝结着墨绿色的结晶物。

老墨斗用管插小心地掀开尸体的立领,金属领花在锈蚀中隐约现出菊花纹样。

“当心!”秦穷突然横臂拦住往前凑的杨双喜。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寻龙游尺,指针正发疯似的打转。“别靠近,有毒。”

傀龙盘的盘径是三寸二分,用的是百年风息木。盘芯嵌的是薄胎影青瓷血盏,血盏内的血是百龄守宫的尾血。在血盏中浮游着一枚永不破灭的鲤珠气泡。相传最初是由唐代李淳风取武夷山九仙洞盲眼守宫的精血,于三伏雷暴夜做成的此物。可观山龙百骸之气,可辨千鳞万虫之精。如果阴煞逼近,血盏内的鲤珠会收缩如黍粒,在血池中疾旋;如果阳灵显现,血盏内的鲤珠则会暴涨,内现七层金轮虚影;地脉异变,气泡会分裂为九子连珠状;横死怨气,血池会沸腾起泡,泡中生细密蚁巢纹。

杨双喜愣眉愣眼地看着秦穷,听说有毒后,吓得赶紧缩回手,冲着秦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