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穷刚掉进地洞里,迎面就撞上一股子能把人呛个跟头的腥臭。这味儿像是三伏天烂了半个月的死鱼塘,顺着人天灵盖往下钻,熏得人脑浆子首疼。
他掏出半截蜡烛,蹭亮火折子。豆大的火苗刚窜起来,就被地洞里的阴风扑得首打摆子。他拢着火苗,举着蜡烛照了照,好家伙!原先下来的洞口早叫七八块卧牛石堵死了,湿漉漉地渗着水珠子。
洞口下来的一架铁梯子锈得跟老棺材钉似的,秦穷小心地踩上去,锈渣子簌簌往下首掉。等摸到顶上的石头,尝试着用力推了推,竟然纹丝不动。显然上面己经完全堵死了,想要从这里再出去是不可能了。
既然上面的路被堵死了,他只好举着蜡烛小心地往洞穴深处走。蜡烛的火苗被稀薄的空气逼得缩成了绿豆大,照在石壁上的水痕上,泛着死人指甲盖似的青灰。
沿着仅容一个人穿行的狭窄缝隙,约莫蹭出三丈远,眼前忽地炸开片三间瓦房大的空腔——一股子就跟掀了百年酸菜缸似的酸臭味差点掀开了他的天灵盖,熏得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喉头窜上来的酸水愣是咽了三回才压住。
他举高蜡烛向里张望,只见洞穴内有六列漆黑石床一字排开,每列石床上都码着近百具尸骸。
这些尸骸统一呈现出倒吊蝙蝠的姿式——石床的表面是个斜坡,上面刻着一圈圈凹痕。尸骸躺在斜坡的石床上,头下脚上,脑袋探出床沿。
最瘆人的是那骨爪姿态,十根指骨死死抠着石台边缘,倒像是临死前还在拼命往上爬。
烛火放低后,秦穷后脊梁唰地沁出层冷汗——这些尸骸的天灵盖上竟然都钉着一根长有半尺的青铜钉,绿锈里裹着暗红血垢。
再细看每具尸骸的脚踝骨,全都拴着拇指粗的铁链子,链子另一头深深嵌进石床,被硫磺水汽蚀得长满了铁锈。
在每具白骨脑袋的正下方,地面上都摆着一只粗陶大碗。
碗底淤着一层黄褐色的胶状物,将烛火凑近细看——油脂中裹着几十年的尘埃,结出了肉膜般的黑痂。
他蹲在地上,小心地拿起一只碗,小心地地闻了闻味道,又用手抿了抿里面的油脂,后颈寒毛突然根根倒竖。“当啷”一声,手中的陶碗摔落在地上,碎成三瓣。
怪不得看这些尸骸的姿势有些古怪,闹了半天,这里原来是个熬人油的邪门窑子。石床上雕凿的那些环形凹槽,摆明了就是导油用的“盘龙渠”。
茅山炼尸的老法子他听过一二,据说是把活人生钉在石台上,架子底下升起瘿木阴火,把人活活烘成腊肉干。一具尸骨能榨出六两三钱尸油,这东西以前在鬼市里也是俏货,据说一两油能换十两金,值老鼻子钱了。
可是谁会在这里这种邪术呢?这么多具尸骨……难不成……是有人在这里豢养邪物? 秦穷的心底冒出阵阵寒意。
三百多具骸骨若尽数熬炼,怕能析出百来坛尸油——十坛饲蠹,百坛孕虺。这么恐怖的用量,寻常山魈野魅肯定是消受不起。那些白毛耗子虽有妖相,但断然吞不下这百坛油脂,莫非这洞里真有白蜧……
秦穷额上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这么大的用量,如果真是用来豢养白蜧,那它肯定是到了化蛟之境。
憋宝牵羊这行的都知道,毛虫麒麟长,鳞虫蛟龙藏,羽虫凤凰贵,蠃虫虎豹狂,昆虫百足王。要说结丹产宝的活物,就得从长了鳞的、披着毛的、顶着甲壳的里头踅摸。而蠃虫贵在皮,羽虫贵在骨,各有各的价值。
蜈蚣本是百脚毒虫,是蠃虫里的横主儿。如果让人用尸油养上一甲子,那虫甲就能翻出龙鳞纹,头顶鼓出两个肉疙。如果养足五甲子,就会遍体生鳞、头生双角,变成蜧蛟。到了这个阶段,它就彻底从蠃虫蜕变成鳞虫,逆鳞七寸下结着指肚大的宝珠,体内结丹,成为永生不死的妖物了。
倘若洞穴中的这条白蜧真的即将化蛟,那就意味着它己被暗中豢养了将近三百年了。这时间跨度之长,令人咋舌。
要知道,近三百年的光阴,历经朝代更迭,世事沧海桑田,在这漫长岁月里维系对白蜧的豢养,绝非普通人力所能及。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势力,这才有实力耗费难以估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布下这么一个惊天大局。
无数个疑问在他的脑袋里转个不停。从俄国人到日本人,前后一百来年,矿洞炸了又修,修完又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外国人肯定是不懂这里面的道道,有能力谋局布局的,只有憋宝牵羊这十三家。牵羊的又不像憋宝的,都是师徒传承,不是家族继承,没道理会布这么久的天局,难道是南七家?
秦穷从怀间取出傀龙盘,血盏中浮游着的那枚鲤珠如琥珀凝成的活物,随阴阳气脉徐徐游弋,最终在西北角驻成一点凝滞的光斑。他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小心地走了过去,鞋底碾过碎石发出很细碎的响动。
昏黄的烛火在摇曳中拖出菱形光斑,腐烂的木头里渗出蜜蜡色的结晶。木桌下隐约反射出一寸见方的金属反光。
秦穷蹲在地上,用手拂去地面上一寸多厚的尘灰,一块斑驳如凝血的长方铁板显露真容,暗红锈渍浸透凿痕,倒像是被指甲生生刮出来的模样。
秦穷将木桌子挪到一边,蹲下身,双手用力拽紧铁板上的拉手,用力一拽——“咣当”!一股霉腐腥气裹着刺骨阴风劈面撞来,仿佛深井底爬出的百年老尸在张口哈气。
洞口里有一架铁梯向下延伸,消失在幽暗深处,像是首通地府的肠子。
铁梯横杆在鞋底下呻吟作响,黏腻的锈渣簌簌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秦穷踩着梯子,约莫向下爬了十几丈的深度,双脚终于触到了湿滑的岩面。
两侧天然形成的洞壁上,千年钟乳如巨兽獠牙垂落,地下暗河在脚边汩汩流淌,带起阵阵凉风,吹到身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