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穷佝偻着脊背往前挪,洞顶不停地向下滴落水珠。越往前走,洞穴愈发狭窄,逼得人不得不屈着膝盖侧身磨蹭。硫磺矿的刺鼻味道首钻鼻孔,没一会儿,嗓子眼就泛起了铁锈的腥味。
走着走着,手中的傀龙盘突然出现了异动,盘中的血池骤然沸腾起泡,气泡中生出细密的蚁巢纹。秦穷皱了皱眉,手持傀龙盘左右缓缓移动,终于找到了气泡沸腾最剧烈的位置。
他收起傀龙盘,手中的黑刀在壁面上捅了捅,没想到很容易就捅穿了土层,砖灰混着腐朽的丝绸纤维簌簌落下——这是浇筑墓墙常用的糯米灰浆。
他蜷着身子,用黑刀扩开洞口,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间穹顶墓室,墓室正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椁。
做梦也想不到,近百米的地下矿洞里竟然还会有一座古墓。他双手抵着洞壁,弓身缩骨从盗洞钻入了墓室。
烛光照亮那口巨大的棺椁。看到棺椁上熟悉的描金纹饰,秦穷眉头紧锁,总觉得棺椁上描绘的这个纹饰有些眼熟,很像是向家祭祀时才会用到双尾雷山纹。可又一想,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向家人的墓穴呢?
秦穷绕着墓室走了整整一大圈,在东耳室看到装尸油的那些陶罐,又回想到刚刚看到的练尸地,他这才觉得这座古墓不简单。
就在这时,怀里的傀龙盘豁然震颤。他翻掌观盘,只见血盏中鲤珠碎作九个红泡,在暗红液体中首尾相衔,宛若银河倒悬。
“地脉异变……”他喉间发紧。高举蜡烛细照穴壁,青砖的裂纹深处隐现朱砂绘就的镇魑纹。他的五指不自觉扣紧,捏得骨节发白。看着血盏如沸泉翻涌,九珠随煞气奔流激旋,盘底的百年风息木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地脉异变只有两种情形,一种是龙穴,一种是阴眼。
“龙穴”是地脉生气的汇聚点,象征天、地、人三才和谐;“阴眼”是地脉阴的凝结点,象征逆、寂、晦三厄交融。“龙穴”流动的阳气形成“炁旋”,可滋养万物;“阴眼”淤积的阴气形成煞涡,吞噬生机。
他终于洞悉了这座古墓的玄机:黑棺镇在阴眼上,这是将整条地脉炼作了养尸龙!地底浊气上涌形成“阴瘴”,那些白毛耗子竟然是吞食了地髓尸气的活傀儡。布此逆天凶局的那个人,竟然是要借万年阴煞之气磨灭天魂,以尸气养蜧。
秦穷三指扣住阴沉木接缝,腰马下沉猛一较劲,棺盖在刺耳摩擦声中错位半尺。
烛火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映得石壁上人影幢幢。
秦穷低头看向棺内,锦绣衣袍包裹的枯骨在昏黄光晕中泛着青灰。当他看清衣物上的刺绣针法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当他看到那对三才刺时,好奇地伸手拿起了一只,没想到腕子一沉,差一点脱手。
这只三才刺,足有十余斤重。他探头看向棺中的尸骸,心中疑云更甚——能用这么重的三才刺的,要么是天生神力,要么就是身高体重异于常人。而棺中这具尸骸的骨架并不大,从骨骼的粗细来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这对三才刺,两只加起来差不多得有三十斤重,对他这样的体形来说,实在是过大过重了。
从头至尾看过几遍后,他右掌托底,左掌推云,将数百斤的棺盖悄无声息地复位归整了。
一个时辰后,巷道的封门岩被赵魁元劈碎了,老墨斗他们才进入到这个墓室。那时的秦穷己经沿着狭窄的通道走出很远了。
秦穷经过两个溶洞空腔,又绕过几处犬牙交错的岔道,突然停住了脚步。在青灰色钟乳石垂落的阴影里,一具脊背弓成虾米似的尸体蜷缩在地上。
骸骨的面孔犹如一张风干的狗皮,绷出青灰的枯褶。空荡荡的眼眶里结满蛛网,下颌骨翻折出诡异的笑纹。右臂扭成麻花状僵在半空,腐烂的腐殖质沿着三才刺凹槽凝结成霜,肘关节处支棱的碎骨在布片下凸起狰狞轮廓。距左指骨三寸处,另一支铁刺斜插在黑泥里,刃口仍泛着诡异的蓝光。
当秦穷的目光看到骸骨的左手时,瞳仁猛地缩成针尖——那道断指豁口平整如刀切豆腐。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的这具尸骨竟然是失踪了三十年的二伯。
他喉头滚动,突然毫无征兆地咳了起来。他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指节发白的拳头抵住山岩,这通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首不起腰,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似的。足足咳了五六分钟,首到唇边渗出缕缕暗红血丝才终于止住了咳。血珠滴在青石上溅开,好像是绽开的朵朵梅花——这种病仿佛就是刻在向家人骨血里的“虬龙锁”,自顺治年间祖上憋走了漠阳江中那只镇江兽后,就开始在血脉里翻腾。
他至今记得族中的聋爷常说:“咱们向家儿郎越是钟灵毓秀,越是容易被黑头娘娘选中。”这话在祠堂青烟缭绕中飘了百年。
向家的每一代人中,都会有人遗传这种邪病。每代子嗣出生时与常人无异,可一旦跨过十岁生辰的坎,部分子弟便会在午夜时分急剧抽搐,继而开始不分昼夜地惊咳。
这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痼疾发作绝非单纯咳嗽,它会逐渐侵蚀五脏六腑,最终令患者在弱冠之年便油尽灯枯。更可怕的是,这种痼疾会伴随宿主年龄增长不断异化——他曾亲眼见到六表叔在生辰宴上突然用梅花刺剜碎喉间腐肉,挖出块状凝血;还有三堂哥在去年中秋夜咳出的浊血中,竟然缠结着一团银白色的发状物。
康熙六年,族中耆老偶然获知关外有味“白袍天龙酥”,据传能解奇毒。自此向氏代代在药材行会挂悬红暗榜,遍撒金银商贾网络,即便历经朝代更迭也未曾断过线索追查。百年来族人数十次乔装北上,却屡屡折戟沉沙。除了南北憋宝行当"过山不抢食"的千年行规约束,更因这味奇药本就生于极寒绝地,非天命机缘不可得。
为了医治此病,向家人遍访天下名医,最后寻来一个“化毒丹”的药方。这种丸剂虽说可以压制住这种咳嗽,但治标不治本,随时服药的时间变久,其药效也会越来越弱,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近三百年来,死在这个病症上的族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康熙六年,族人偶然获知关外有味白袍天龙酥,据传能解此毒。自此,向家人代代在关外的各大药材行会挂悬红暗榜,遍撒金银,即便历经朝代更迭也未曾断过线索追查。
二百多年以来,向家族人数十次乔装北上,但无一例外都是折戟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