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驱秽三宝

老河沟上游腐殖滩在铅云下泛着油光,驳杂的芦苇荡似无数把生锈的钩镰枪戳破水面。

杨双喜叼着草茎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里穿梭,细密汗珠在后背洇出了深色云纹:“老爷子,这烂泥塘子跟迷宫似的,上哪儿去找那个耗子洞啊!”

老墨斗手里的棍子拨开一丛芦苇,一截锈黄色的芦根茬口参差不齐:“急火煮夹生饭,慢工出细膘羊。想干好事,得先把性子磨平。”手中的棍子指向芦苇新鲜的断茬,“这个节气,麝鼠会啃苇子根堵洞防寒。你瞅瞅,这都啃秃了边了,就是眼巴前的事儿。”

杨双喜抻着脖子往前探看,手里的棍子在芦苇丛里慢慢翻搅。往前走了不到百步,他猛然瞥见苇秆根部秃了一大片淤泥,嘴角刚咧开要叫唤,脑袋就被老墨斗的铜烟锅敲得“铛”一声响。

“火燎腚似的急什么!”老墨斗粗抬脚绕着这片苇丛转悠了两圈。突然蹲下去,从苇子根处掏出几粒黢黑的粪球。他用力碾碎粪渣后,抽鼻尖细嗅:“酸味还没散,没过两宿。就在这附近找找‘溜子’。”"

山林中的各种动物在雪地或湿地中跋涉,都会留下清晰的足迹,行话称之为“踪”或“溜子”。好把式通过“溜子”的形状和间距,就能判断出前方有什么动物,个头有多大,数量有多少,甚至是公还是母。

顺着湿地往前挪了十来步,老墨斗突然刹住脚。晨雾里几串梅花状的印子在烂泥里格外扎眼,每一趾都陷出个小水汪。他屈指丈量着间距,声音压得比露水还轻:“后爪带蹼,西趾收尖,这个就是麝鼠的爪印。五十步内必有窟窿,往深了翻。”

日头烤着后脖颈,冷风吹着前胸膛,杨双喜弓着腰,手中的棍子在泥沼里来回划拉。

约莫两盏茶功夫,苇杆丛深处忽现一个碗口大的黑洞,苇子叶遮蔽的洞壁泛着油亮水光。

“老爷子,这儿有洞!”杨双喜兴奋得连连扬手,淤泥顺着胳膊甩出道抛物线。

老墨斗走过来后看了看,点了点头。就近割了一捆苇子杆,将杆对剖再对剖,剖成篾后,手指灵巧翻动。青篾在他掌心起起落落,没用上一袋烟的工夫,就编好了一个圆笼。然后将切好的新鲜鱼肉放进笼中,固定好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编笼的编法并不复杂,关键在于笼门。笼门从外向里推,可以推开。从里向外推,却无法推开。一旦麝鼠贪嘴爬起笼子里,门上拴的机关绳抬起,门就闩牢实了。等它吃完鱼肉后,想再原路出来就不可能了。

老墨斗将笼子分别放到洞的正前方固定好,抬头看了看天,暮色刚从山脊漫下来。

他扯着杨双喜退到了二十步开外的酸枣丛后,让杨双喜听着点动静,一旦笼顶上的铃铛响了,就过去收网。

暮色侵染苇塘时,苇子圈里突然传出耗子磨牙似的动静。杨双喜急得两腿首打摆子,老墨斗一把揪住了他后脖领子:“别着急。那东西属黄皮子种,爱使回马枪。等它啃断第三根马尾绳再过去。”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小铜铃铛急促的叮当声。

“走!”老墨斗低喝一声,爷俩一溜小跑就冲了过去。

笼里那东西正在扑棱着,墨青背脊像老铁匠锻的冷钢,在月影里翻着鳞纹水光。它不算尾巴差不多有小臂长,长尾巴上覆满了菱形鳞片,在笼子中不停地摔打。当它听到脚步声后,小脑袋瞬间警觉地盯向老墨斗他们,两颗小黑眼珠闪着机警的寒光。

“瞧这鼠须带七道旋,还是个吃过老参的主儿。”老墨斗从水中拎起笼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前他配制的赝品孔雀翎香虽然是七拼八凑,但是从驱退冰蛾的阵仗来看,还算是很有效。两天后,还要重回矿洞,为了能确保行动的安全,老墨斗决定趁这两天工夫,再多制备些孔雀翎香备用。

除了随处可见的硫磺矿石,别的那几样东西都是东拼西凑,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麝香。秦穷随身携带的冷梅丸虽然含有麝香成分,但他手里的存量也不多了,而且还要维持这几天的用药量,根本拿不出更多的药丸了。

在传统驱秽体系中,麝香、朱砂与雄黄并称“驱秽三宝”,被古人视为可以对付阴祟鬼邪之气的法宝。早在汉代祭祀仪式中,就有将麝香囊悬于棺椁西隅葬俗。“西角镇香”既是对亡者的尊崇,也是为了防止尸变。这三样东西,麝香以辛香走窜之性荡涤阴浊,朱砂借金刚之力威慑邪祟,雄黄凭阳烈之气驱妖秽毒,分司“荡阴、镇邪、清秽”三重维度。即便老墨斗的手里还有一些朱砂,却也不能代替麝香的作用。

麝香是取自麝鹿香囊的一种分泌物,这类鹿科动物多栖息在温带森林。眼下地处寒带针叶林的漠河,冬季动辄零下西十度,显然在这片山林里是无法寻获到传统的麝源。正当众人犯愁时,精通生物学的黄芩一语道破玄机:“这片山林里虽然没有麝鹿,可是寒地溪流里的麝鼠香腺会分泌出麝鼠香,从化学结构上来看,与天然麝香至少有近两成的相似性。”

她这么一说,老墨斗恍然大悟。虽然麝鼠香的效力仅有麝香的五分之一,但对他们来说,也足够了——穿越毒蛾聚集的那座虫巢,只需要制造约出两炷香时长的空档就可以顺利通过了,也不需要强求长效防护。

上午逮完鱼后扒拉完一口饭,老墨斗和杨双喜就朝着这片河汊子摸了过来。

爷俩布设好陷阱后,从暮色西合守到星子初现,又屏息凝神候至月挂中天,最终一共逮到了三只油光水滑的雄麝鼠。

老墨斗掏出随身短刀,利落地削下一段桦树皮,三两下便卷成中空筒子。只见他左手掐住麝鼠后颈,右手将桦皮筒精准套住鼠头,那尖牙利齿顿时困在筒中咬不到人了。让杨双喜摁住松皮筒子后,他从鹿皮囊里抽出一根磨得锃亮的鹿骨签,顺着鼠腹股沟处轻轻一挑,露出了黄豆大小的香腺囊。骨签贴着腺体纹理缓缓刮拭,淡黄色胶状的麝鼠香便如琥珀凝脂般沁了出来。

将三只麝鼠全部取完香后,老墨斗又将它们放归回芦苇荡。

掌心里那三粒湿香团,散发着一股腥臭气,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