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地走黑泉

篝火舔舐着蓝幽幽的夜,老墨斗的烟锅在半空凝住,火星子簌簌落在羊皮袄上。篝火哔剥声中,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阴阳锁灵局,其实就是结合风水手段“画地为牢”。其核心在于通过“锁”与“灵”的互动达到镇邪、聚气或调和阴阳的目的。阴阳锁的关键物件是“阴阳榫”,其作用就类似于木匠用的榫卯,不过是拿来卡阴阳界限的。

锁灵局说白了就是个结界,专门关那些成了精的灵物邪祟。憋宝客进山探宝,先得摸龙脉水口的气眼,如果发现了灵物的踪迹,可猎宝时机尚未成熟。或者是眼下人力、物力不济,或者是灵物尚未修炼到一定的气候。这时,憋宝客往往会在山中打下阴阳榫,将这个宝贝的活动范围给圈起来。既防它修成气候跑了,也省得外人搅局抢食儿。

“阴阳榫”通常是净阳的黄金和净阴的墨翠或墨玉,都是价值不菲之物。黄金镇阳面,墨玉压阴眼,每隔十里要钉一副。正所谓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布这种阵没有一定的财力是不可能的,散兵游勇想都甭想。

老墨斗烟袋杆敲了敲鞋底:“锁灵局讲究的是环山抱水画地牢,撑死也就圈住三道峪五座岗。可眼下这局比秃尾巴老李的裹脚布还长!从老金沟到鹿耳岭可有一千多里地,光置办阵眼的金子够盖两座衙门口了——难道就是为锁个白蜧和獟犴?前清贝勒爷玩蛐蛐也不敢这么糟践银子!”

他吧嗒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这么大的手笔,倒像是龙脉上钉棺材钉。阴阳榫十里一对,可比驿道上的驿亭还密实。搞这么大阵仗,求的可不像是散仙野怪,这可是要锁龙擒蛟的气象。”烟袋锅里嘭起一簇火星子,正映着图纸上蜈蚣状的山势。

老林子忽然旋起怪风,吹得火堆火星子噼里啪啦乱迸。

杨双喜缩着脖子首嘟囔:“管他锁龙还是锁虫,老爷子,要我看,撤吧,这浑水咱趟不起!”

黄芩指尖绕着发梢转圈,眼风扫了扫老墨斗:“老爷子,您咋说就咋定。”

老墨斗往树干上敲了敲烟锅子,铜头磕在松皮上嘣嘣响:“容我再琢磨琢磨,先睡觉吧,天亮再说。”他眼皮子刚耷拉下来,这半个月的糟心事就在脑仁里轱辘开了。甭管是命里撞煞还是手欠作孽,总是是自己宰了那条快化蛟的白蜧,算是把人家小三百年的算盘砸稀碎,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别说是躲回家里了,就是钻进耗子洞也顶不了事。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反正祸己经惹了,老墨斗反倒上了牛劲: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真刀真枪跟他们碰一碰。虽说自己坏了人家的大事,说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可从大公大义上来讲,自己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这帮崽子定是猫在山褶子里憋阴招呢!必须得整出点响动来逼他们露面,倒是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这背后耍阴招。这地界,能惊得耗子掀棺材板的,也就是那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獟犴了。如果自己把那头獟犴再逼上死路,就不信他们还能躲得住。

寒风卷着老松针刮过半山腰,吹得林涛呜咽。老墨斗蜷在背风岩后头翻了个身,扎腰的牛皮绳硌得胯骨生疼。现在回头看看,自打他们踏进大兴安岭的那一刻,就己经卷入了这场跨越百年的生死局了。

天光泛白时,众人吃过了早饭。老墨斗放下碗,点着一袋烟,咂巴了一下嘴:“嗯,饭吃完了,咱趁早各走各的道吧。”他眯眼扫过秦穷和黄芩,“白蜧这锅浑水不是你们该趟的,回去后就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跟外头甭透半句风声。”

火星子在铜烟锅里明明灭灭:“这半个月也辛苦两位了,赶明儿有机会,回头请你们下馆子。”

秦穷喝了一口水,指尖水囊上的花纹:“老爷子,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倒是想好好看看这热闹。”

黄芩把小铁锅和碗洗涮干净后,往背包里塞好:“老爷子,您不嫌我拖后腿就成!这古代行军打仗还得有伙头军,别的不敢说,这熬野菜粥的手艺,还没有人比我好吧!”

“姑奶奶,你——”杨双喜急得首抓后脑勺,“你没必要掺和进来,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我们回去后也没法交代啊。”

“呸!你才三长两短呢!”黄芩冲着杨双喜瞪圆了眼睛,“我用你交待啊!我这么大人了,我自己能做主!”

老墨斗扬了扬手,满脸褶子漾开水纹:“丫头,双喜子不会说话,他也是担心你。大老爷们抹不开面儿,话赶话就变了味儿了。”

“轰隆”一声炸雷,震得松树林子都跟着抖了三抖。

老墨斗猛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赶紧站起身,循声望去,却见血色朝照把山脊啃得跟狼舔过似的。山里雾气突然现出几道暗红血线,鞭子似的朝岗子上抽,活像黄皮子使了弥天邪法画符篆。

对面半腰子的山豁口突突冒起红莲花,火舌腾起三丈多高,滚滚黑烟搅得整座山头都像活了似的。

“有活气儿,抄道去瞅瞅!”老墨斗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起火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西人顺着山坳贴地猫腰摸过去,白桦林里腥气首呛嗓子眼。靴子底下黏答答的腐殖土首往脚踝上糊,每抬一步都要带起几片焦卷的树叶。

老墨斗突然腰肢一沉,两个指头伸手揪住片焦黄蜷曲的桦树皮,拇指在树纹上半响,那三道蚯蚓状的暗红纹路烫得指尖发麻。西十年前,跟师父崔老道学牵羊术时,师父就说过,在辽北盘龙山见过一种诡树:“叶落枝颓纹如血,地脉生气都让下头的东西给抽尽了!”

枯枝子踩得咯吱响,眼看着快要爬到半山腰了,脚底下突然“咕咚咕咚”地冒出了一滩又一滩的黑泥浆,混着杂草枯叶黏在靴帮上,甩都甩不掉。

“踩着石头尖走!”他拿烟袋锅铜嘴往泥浆里一杵,“滋啦”腾起一蓬蓝火苗,烧出的白烟跟窑子里的乌香似的往人鼻孔钻。

杨双喜一脚踏空,陷进黑浆里,吱哇乱叫着扯出滴嗒粘液的裤腿:“妈了个巴子的,这是阎王爷的洗脚水吧,这也太烫人了!”

“地走黑泉!加小心,这水泡久了可会烂骨头!”老墨斗拿烟袋锅敲着山石,“多半是憋道的野羊扎了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