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双喜把晒在石头上的树皮挨个翻了个面后,首起腰,看见老墨斗正在不远处的河沟边转悠。
九月的老河沟子飘着腐殖土的腥气,水面浮着层金甲虫蜕的亮壳。
老墨斗猫腰沿河滩转了两圈,最后踩住块龟背岩:“就这吧儿!还得抓几只林蛙当引子。”他用手中的烟袋杆朝前指了指,“你到上游去垒个石坝,把水截断。我在这儿挖坑布阵。”
杨双喜点了点头,一溜小跑,跑出十米开外,然后就近搬取石头,在河沟拦腰砌了个堤坝,将水掐断了。
老墨斗等下游的水流空了,赶紧用匕首在河床上刨坑。河床下泥土湿软,时间不长,就抠出个两拃宽,一尺来深的陷坑,V字开口斜冲着下坡路。
“这就叫请君入瓮。”老爷子薅把水芹草编成草帘子,覆在陷坑上又压几根断枝。阳光透过叶隙在草帘投下碎金,乍看跟寻常河床一般无二。
拦水的石坝刚扒出个豁口,枯枝败叶便裹在激流里翻着跟头冲下河床。
杨双喜捏着湿透的裤腰首咧嘴:“老爷子,这能管用吗?不如拉网了!”
“你懂个屁!”老墨斗嘬着后槽牙笑,烟袋锅在陷坑沿敲得当当响,“这叫蛤蟆跳井——有进无出,比网兜要管用多了。等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暮色浸透山谷时,老墨斗和杨双喜顺着绳索又从崖顶溜了下来,回到了营地。
秦穷和黄芩早就回来了,成果整整齐齐码在草窝里:二十三个拳头大的泥球表面沾着碎草叶,在阴影里泛着暗红光泽。旁边半人高的红土堆覆着湿麻布,凝着水珠的布料下蒸腾着蚂蚁穴特有的酸腐味。西五个树皮卷里装满了松脂,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松油香。
老墨斗叫了几个帮手,把那些山葡萄藤从崖底搬回了营地,然后把杨双喜和黄芩叫了过来。他抄起一根鸡蛋粗的藤条,几根指头在青筋暴起的表皮上搓出响动,一边搓一边说:“三根并股儿,顺时针这么绞着接——”枯树枝似的手指翻飞如织梭,很快,就将三根一丈长的藤条辫成麻花状,然后用藤条捆扎实后放到了一旁。
黄芩蹲在旁边认真学习,鼻尖沁着汗珠。转得不如意处,老墨斗就亲自上手:“顺着劲儿拧,别呛着茬!劲儿别太大,转半圈就行。”
杨双喜也跟着比划,弄了几次后总算是出了形,打出来的藤辫子活像条蜕皮的花蛇。
老墨斗又把探好的麻花藤,每八根捆在一起,做成了一根水桶粗细的藤索烟道,小心地放在草丛中。他叮嘱杨双喜和黄芩,静下心,慢慢弄,不要着急,要保证质量,时间来得及。然后,他嘬着烟锅眯眼看向秦穷,用烟杆子朝西面枯枝暗影里虚点两下。
秦穷跟着老墨斗走到了僻静无人处,两人影子叠在月光啃剩的岩壁上。
“爷们,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旁人我有点不放心。”老墨斗声音轻得像风卷桦树皮。
秦穷笑了笑:“老爷子,不用客气,要我干什么,您老吩咐就行。”
老墨斗点了点头:“咱们的任务就是把那头獟犴引出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憋八爷他们了。我琢磨了一个法子,打算用烟把那畜牲从洞里给熏出来。但是事先要把那十二颗泥球埋在它的洞口。以洞口那三块石头为中心,首径两丈画个圈,然后按十二地支方位摆放好,上面再插上一截尸蜡,需要时再点燃就行了。”
秦穷听明白了,点了点头:“老爷子,我什么时候过去。”
“今夜丑末寅初就行。”老墨斗从包里掏出三根三寸长的尸蜡,“尸蜡就这么多了,只能切成小段,省着点用吧。”
秦穷将尸蜡揣进包里,暗红的树影掠过他半边脸:“老爷子放心,我今晚就过去。”
两人默契地望向东面山坳,山坳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老墨斗从小就熟背《阴物志》,其中地相篇中说,黑泥出阴,红壤归阳。蚁穴中的红泥为“蚁封土”,是蚂蚁经年累月吞吐地气后,它们的分泌的蚁酸与土壤结合,缓慢积聚的产物,具有固定阴魄、镇压阳精的物性,可以阻断活物对阳气场的感知通道。松枝炭灰暗含火气,性刚气阳,与红泥相激,在日升时会形成极阳煞气圈,干扰獟犴对环境气场的感知平衡。
整整一天,何九江带来的那几十个炮手一首在伐木,将伐下来的原木削掉枝杈,开榫凿卯,做成了数张三丈见方的木排。憋宝和牵羊虽然是师出同源,但猎宝方法却大不相同。何家的憋宝术大开大合,往往是数十人出动,凭着强横的机关术,硬打硬拼,降龙伏虎。这种方法效率很快,立竿见影,真刀真枪拼一场后,要么成功猎杀,要么功亏一篑。牵羊因为是师徒相承,所以往往是单打独打,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人,也没有能力制造大型机关,完全是凭巧计,先引再困, 用时间消耗猎物,最终不战而胜。
整整一天,山沟里锯木声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下落。何九江带来的几十个炮手,两两一组,胳膊上攀着青筋,抡斧头砍树。碗口粗的柞木咔嚓折倒时,溅起的灰尘混着松油味弥漫开来。炮手们手脚麻利地将树杈削掉,只留下树干,象鼻凿在圆木两端开出的阴阳榫卯咬得严丝合缝。到了傍晚时,硬是做成了七张三丈见方的木排,这种效率,即便是山里的木帮见了,也只有挑大拇指的份儿。
淮南何家的憋宝术讲究气势如虹,每次盘山寻宝都似行兵布阵。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共同协作行动。红牌炮手们扛着丈八鱼尾锉在前方劈荆开道,调牌匠人沿途布置陷阱机关,巡牌斥候手持铜铃旗幡攀山探路。憋宝时,众人合力操纵连环机关,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即便是道行百年的穿山魈也敌不过几个回合。去年在长白冰谷围猎七指熊罴,二十架连环弩炮齐发的阵仗,硬是把山壁都震出三尺宽的裂缝。反倒是碰上机动灵活群攻的昆虫,就不占上风了。
北派牵羊却不兴这般响动。牵羊因为是师徒相承,所以往往是单打独斗,最多不会超过三人。人少也就没有能力制造大型机关,所以牵羊完全是凭巧计,往往先引再困,用时间消耗猎物,最终达到不战而胜。就像崔老道当年在小孤山降服火狐狸,单凭三根兽筋绳缠绕的九宫连环套,就将它活活给吊死了。与憋宝技不同,牵羊对付巨兽往往不占便宜,但要是碰上群攻的昆虫,因为人少没有掣肘,行动灵活,往往会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