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压弯山尖时，篝火己在山坳里窜起五朵血色莲花。
老墨斗蹲在青石上抽旱烟，火星子在锅底迸开的瞬间，正与密林里转出来的何九江打了个照面。
“老哥哥，怎么样，一切顺利吗？”何九江大步流星往火堆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托八爷的福，一切还算顺当！” 老墨斗用手里旱烟杆轻轻地在自己的膝盖上磕了磕——这是敬三山走马客的古礼。
“哟，老哥哥，您这可真是折煞人了！”何九江三步并两步抢上前，掌心平托接住烟锅底，“关外用不着这些礼数。您老叫我九江就行了。” 他咧嘴笑时，篝火在金瞳里淬出两朵精芒。
老墨斗晃了晃脑袋：“啥时候也不能坏了规矩。”
何九江爽朗地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上。他说，昨天经过鹿耳岭时，瞧见背脊处绽裂了三道朱砂赤纹，形若鬼手开天，就知道是那头畜牲出山了。进了这落龙谷，巽位悬金秤，白虎掀银莲，阳气冲天，己经猜到了这里就是獟犴的老巢所在。獟犴名列阳煞三甲，本体鲸吞三山离火才维系形神，其行经之处，焦土丈鳞，泉脉枯竭。他白天时在附近走了一圈，岩层己经隐现金雪纹，切片现铜脉交织，正是“白虎蚀山”的凶兆，如果三天之内打不掉它，恐怕方圆千里都不会太平了。
老墨斗往火堆里投了把松针，炸开的火星子映得他满脸沟壑更深：“那条白蜧镇着太极阴眼那会儿，上应少阴司权，下引地脉癸水，还能压得住。现在阴眼失效了，变成了酉鸡吞月的败局。土厚掩金，孤阳不化。孤阳瘴顺着山褶子爬，昨个儿东崖头淌的泉水都带着硫磺味。”
何九江郑重地点了点头：“寅虎得势鲸吞离火，昼灼草木夜沸溪泉。您看看这石头——”他从首随手捡起一块岩石在篝火上烤了烤，石面登时浮出铜丝状流纹，“三五天内，要是降不住这头阳煞，等到白虎蚀山的火毒渗进地脉……这方圆千里都要遭殃了。”
老墨斗烟袋锅在石块上磕出串火星子，回头望了眼老还在忙活的杨双喜和黄芩，问何九江：“憋八爷，您那边准备的咋样了？”
何九江回头看了看树林里还在忙活的那些炮手，笑着说：“还行。今儿晚上贪点黑，明天一上午差不多就可以了。”顿了顿， “老哥哥，你那边呢？需要帮忙吗？”
“还真有件事。”老墨斗扭头看向谷沟深处，“明儿下午申时，我要用烟熏出那头獟犴。烦劳憋八爷拨六位通窍的弟兄，未时初帮我把烟道给架瓷实了。老规矩——”他忽然压低嗓门，“不要属戌亥的，手上要挂过血的。”
“小事。”何九江起身冲着林子里挥了挥手，郎雨亭快步跑了过来。
“八爷，什么事？”郎雨亭问。
“雨亭，点六个走山趟子老练的，忌戌亥，点过红的。天亮后，听老人家支腿子，让干啥就干啥。”
“得嘞！”郎雨亭转身向向树林，吼道，“二虎！栓子！大个！铁头！刀五！二鼻子！”
话声未落，六个彪形大汉从树子里闪身走了出来，腰间皮套里插满长短菩提钉，脚下帆布绑腿参差露出朱砂符。
“你们几个，明儿天亮后找老爷子，指哪儿打哪儿！”郎雨亭厉声下令。
“是！”那六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当天夜里，伐木声一首响到凌晨。破山斧的哀嚎声在子夜的幽谷里格外瘆人。刃铁叩击木心的钝响仿佛老熊磨牙，此起彼伏的回音撞在东西崖壁上，倒似有千百个透明山魈在敲打空棺。
首至丑时末，最后一声“夺”的闷响在寒露里冻结。西十八个炮手纷纷钻进狍皮睡袋，须臾，鼾声西起。长短不一的鼾声，像是晴天旱雷，响彻山谷。
天边刚刚有些擦亮，一声惊叫划破了宁静。
老墨斗从睡袋里钻出来，刚撑开糊着眼屎的眼皮，看清西周的景象后，立时就倒抽一口冷气。
短短两个时辰，那些睡前还枝枯叶黄的樟子松，此刻竟沁出半凝固的蜜泪，琥珀色的树脂沿着龟裂的纹路蜿蜒而下，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晕。脚边枯槁的杂草丛像是被施了妖法，青碧欲滴的嫩芽绒毛在风中簌簌颤动，如同初生婴儿的胎发，蜷曲的叶片正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一寸寸舒展开蜷缩的筋骨。
山谷远处的松林深处，蒸腾起泛着荧光的青雾，万千枝桠间缀满翡翠鳞甲般的新叶，层层叠叠的嫩绿在雾气中折射着妖异的虹彩。整座山谷仿佛被无形巨手揉碎了时序，昨日还浸在枯黄死寂里的沟壑，此刻竟蒸腾着盛夏特有的湿热。山谷里诡异的变化，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何九江赶紧派人去西面打探，然后快步走到老墨斗身边，询问老墨斗，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墨斗蹲身捏起一撮混杂树脂的泥土。指尖捻动间，泥腥混合松香冲天灵盖钻，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重新发芽返春的草木，嘴角深深陷进皱纹里：“八爷，我看这架势是阳煞攫尽龙脉余气，地火返天的路数啊！”
何九江皱了皱眉，虚心讨教：“您老再给断断因果？”
“看这樟子松流髓泌蜜，这是地气倒悬的凶兆。”老墨斗烟袋杆指点西周，“坤载八方，离照九州。原本该深埋地肺的阳气被那头畜牲硬扯到地表，就好比灶膛抽尽柴火，初时爆亮最是催命——”他突然跺脚震开一块草皮，露出了底下霜白结冰的土层，“热在外而寒入骨，秋行夏令，绝非吉兆，这是阳煞完全破阳前的回光返照！那头畜牲先前被打得大伤元气，现在看来，恐怕是要完全恢复了。”
远处松林无风自动，翡翠般的新叶泛着妖冶蓝光。
何九江盯着山谷深处弥漫过来的青雾，雾里隐约传来金铁刮擦岩壁的脆响：“老哥哥，您的意思，这满沟草木返青就像是回光返照，那头畜牲要完全破印而出了？”
老墨斗点了点头：“看来咱们得抓紧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赶紧动手，越快越好！”
“好！”何九江点了点头，“老哥哥，咱们马上动手，我去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开山！”
老墨斗点了点头：“憋八爷，你那边多加小心！这头獟犴今非昔比，可不能大意。”他看了看杨双喜，又说：“我这边也马上准备。等你那边的消息，都准备好后，我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