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薄雾被穿林风撕成碎片,那股闷得喘不过气的燥热终于退去。郎雨亭抹了把汗湿的后脖领,吆喝着弟兄们分头干活——有的救助伤残,有的收殓尸体,有的拾掇工具。所有人都在忙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何九江沾满兽血的左手青筋暴起,海碗大的妖心在他掌心跳得跟火炭似的。右手扯下身上的白蜧皮,用白蜧皮将獟犴心脏裹成个亮闪闪的茧子。然后将其放到地下挖好的一个深约一尺的深坑中,然后迅速用土将坑填平,点手叫过一个炮手,叮嘱他看好这里,不许任何人碰触。
一百步开外的老松树上,老墨斗喉咙“咕咚”响了一声。先前虽听过何九江能开地眼通地脉,身手本事都是个中翘楚,如今亲眼目睹后,才知“憋八爷”的号绝非浪得虚名——那柄丈八鱼尾锉在他手中翻出朵朵寒梅,倒刺钩住獟犴鳞甲时,活像铁锁擒蛟龙。整个战局中,他的身手、胆识,还有临危不乱的指挥,绝对担得起领袖之名。
杨双喜攥着树杈的手心首冒汗,彻底看傻眼了。先前他只是听老墨斗说过,南派憋宝和北派牵羊在猎宝时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大不同。北派讲究的是夜眼观山听地气,下套挖坑布奇阵,讲究西两拨千斤。可眼前这南派憋宝完全就是行军布阵的打法,几十号人配合默契,进退如潮。这舍命搏富贵的气魄,真真的是荡气回肠。
老墨斗等人从山坡上踩着厚厚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下来,后头跟着杨双喜几个。
隔着挺老远,老墨斗就扯开了嗓门:“憋八爷,真叫咱们开了眼了。”
何九江将手爪钩脱下来,往腰后一别,抱拳笑道:“老哥哥说笑了,您那手艺,才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众人围着獟犴小山般的尸体啧啧称奇。腥膻血气里,何九江从褡裢摸出银壳小刀,贴着脊线割开七寸,剜出枚鸽卵大的赤红丹丸。他在鞋底上擦净血污,回头冲老墨斗抬了抬下巴:“按咱们十三家老例,见者有份。这犴丹我要带回淮关祭祖,剩下的……”
“诶哟,这可使不得!”老墨斗连连摆手,“咱北派牵羊的讲究是‘见宝卸鞍’,我们几个能囫囵个爬出山沟那就是造化了。”
“老哥哥,您要这么说,那我这犴丹也不好拿了。”何九江笑了笑。
“憋八爷,你这就外道了。实话实说,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我自己个儿多大斤两我自己知道。这畜牲可是上灵啊,要不是你出手,就算打死我,我也弄不过它啊!”
“老哥哥,我一手托两枝,不能坏了规矩,你要是不拿,就是打我的脸了……”
眼见何九江还要开口,老墨斗叉手过肩,三记响指弹在锁骨上——正是牵羊人听封谢赏的仪轨。
何九江哈哈大笑:“晚上喝酒吃肉!”
等何九江走远了,杨双喜看了看黄芩和秦穷,又看了看老墨斗:“老爷子,这内丹都被他拿走了,剩下这堆骨头和肉,咱们晚上涮火锅啊?”
老墨斗白了杨双喜一眼:“别胡说!獟犴的内丹是上灵二品,人家出大力,那是人家该得的。这畜牲浑身是宝,除了内丹,它的那对獠牙、尾巴骨和眼珠子也都是中灵级别的灵宝,全是好玩意儿!”
“有那个白蜧衣好吗?”杨双喜又问。
老墨斗哼了一声:“哪个也不比那白蜧衣差。”
黄芩皱着眉头看了看浑身是血的那具尸体,轻声问道:“老爷子,你说的那个什么牙、尾巴骨和眼珠子,是能入药啊,还是有什么神通啊?”
老墨斗咧开嘴,神秘地笑了笑,掌心在裤脚蹭了两下,打怀里摸出柄三寸来长的银刀。阳光正巧从云层里泼下光来,刀刃闪着一条白线。
他在刀刃上涂了一层蛤蟆油,然后左手二指岔开钳住兽嘴,那刀尖就在牙花子上打了个旋。才刚见着星点黑血珠子冒头,整根铁锈色的牙根子突然“咔嗒”自己跳出来半截,眼见这颗獠牙缓缓地从上颚骨中脱离滑了出来。再次如法炮制,很快又取下另一颗獠牙。
老墨斗掌心躺着两根取自獟犴血口的阴骨獠,模样特别怪异吓人。西寸长的牙身弯曲似秤钩,牙根部分是玄铁黑色,牙身洁白如玉泛着金箔流淌的纹路。牙面油润通透堪比和田玉,可仔细一看,温润的表面下藏着一圈圈像龙鳞似的纹路。这是被阳气侵蚀了三百年才形成的螺旋鬼纹,每一圈纹路上,都有七个特别小、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恰好,一阵山风吹过獠牙上的螺纹,竟然隐隐能听见像冤魂哭嚎的声音。
“拿着!”老墨斗把这两颗獠牙往杨双喜怀里一塞,然后蹲在獟犴硕大的脑袋前,掏出一截油亮发黄的鹿骨签子。
他往签子尖抹了层蛤蟆油,之后用三根指头捏着骨签,悬在碗口大的眼窝上方轻轻打转。围观的几口子跟着屏息,就听见骨签尖蹭着眼眶骨的“嚓嚓”声,跟耗子啃棺材板似的。转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就见老墨斗的指尖发力,骨签尖用力往下一戳,后半截鹿骨签子就像是捅到了锁簧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那颗眼珠子就跟活物儿似的,“啵“地从血洞里弹了出来。
老墨斗左手双指筷子般凌空一夹,精准地将那颗蛋黄大小的眼珠托住,小心地放到了掌手,阳光下,眼珠子慢慢析出琥珀色的纹路。他让秦穷用蛤蟆油搓了搓手心,然后将这颗眼珠轻轻地放在了秦穷的掌心。继续鼓捣,时间不长,又一颗眼珠也被取了出来,同样交给了秦穷。
老墨斗咂巴着牙花子,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又从鹿皮兜子里掏出一把小银钩。这回换到獟犴尸体的后腰处捣鼓,钩尖敲在尾椎骨上“叮叮”脆响。
黄芩瞧着老墨斗那双手骨节错动,忽左忽右勾挑几下,忽然从尾巴根处就扽出来一块青玉似的骨片。绿莹莹的骨片搁在皮囊布上竟泛起一层白霜。
老墨斗探出食指往霜碴子里一蘸,皮肉瞬间结出冰晶,映照出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这对獠牙叫斩岳牙,破甲裂石如朽木,锋锐无匹,将它带在身上,钻山入林,可慑百兽。”老墨斗扭头指了指秦穷掌心上的那一对眼珠,“这对眼珠子叫天闚(kuī)珠,左目是琥珀色,日光下可视百米蚊蝇振翅;右目是苍灰色,暗夜中洞察阴翳鬼影。据说把这对眼珠练成一珠,放在琉璃罩中,方圆三十步内魍魉现形。”用手捏起那块青玉似的骨片,“这个是它的第七节尾骨,也叫崱(zè)骨。表面泛青玉光,敲开后,里面有十滴髓液,取一滴可镇離魂癔症。整骨研磨可以作断续膏,接骨生肌,药效惊人。”
杨双喜都听傻眼了,舔了舔嘴唇:“我的妈呀,全是宝贝啊!”
老墨斗抽出烟杆,点着火后,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我和双喜子占一份。”看向黄芩和秦穷,“丫头,你俩每人各挑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