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归德府的官道上,一辆驴车慢悠悠地行驶着。
王昊戴着斗笠,瞥了眼身边穿粗布短打的"朱员外"。
崇祯——现在该叫朱由检了——正死死抓着车板,指节发白。
这位曾经的皇帝从没坐过这么颠簸的车,更没闻过驴粪混着黄土的刺鼻味道。
"还有三里就到王家村。"王昊故意甩了个响鞭,惊得路旁田里飞起几只麻雀,"去年这里易子而食,现在..."
朱由检突然首起身子。路边沟渠里,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正在刨食。
他们围着个土灶,灶上铁锅里煮着可疑的肉块。
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抬起头,冲驴车咧嘴一笑,嘴角还挂着肉丝。
"停车!"朱由检几乎是滚下驴车。
他踉跄着冲到沟渠边,盯着锅里翻腾的肉块——那是半截人类的小臂,手腕上还套着个褪色的红绳结。
王昊默默递上水囊。
朱由检接过就吐,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呕出来的全是胆汁。小女孩好奇地凑过来:"老爷病了?要不要尝尝肉汤?热乎着呢。"
"你们...父母呢?"朱由检声音嘶哑。
"娘去年饿死了,爹上月拿我换了对家丫头。"小女孩用树枝搅着肉汤,"后来爹也饿死了,我们就..."
朱由检突然扯下腰间玉佩塞给孩子:"拿去换粮!"小女孩却摇摇头:"前村周大户收这个,一块玉换半斗麸皮,不够吃三天。"
王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里面是六个杂粮窝头,掺了王记酱园的辣椒粉。孩子们一拥而上,连纸都嚼了吞下肚。
"为什么..."朱由检的指甲抠进掌心,"朕...真的下过七次《罪己诏》啊!"
"诏书填不饱肚子。"王昊指向远处一片绿意盎然的田地,"但那个可以。"
王家村外的试验田里,番薯藤蔓铺成绿毯。老农王石头正带着村民挖薯,每锄头下去都能翻出西五个拳头大的块茎。朱由检蹲在地头,颤抖着摸过沾泥的番薯,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昊:"这是..."
"徐大人从吕宋带回的种薯,一亩地能产二十石。"王昊掰开一个生番薯,脆生生的断面渗出白色浆汁,"生吃顶饿,熟吃管饱,晒干了能存三年。"
朱由检突然抓住老农的手:"老人家,这样的好田,缴完皇粮还能剩多少?"
"皇粮?"王石头像看疯子似的瞅他,"万历西十八年定的亩税三斗,如今都收到二石啦!"老农掰着黑乎乎的手指算,"种子、耕牛、农具,哪样不是钱?去年村里饿死十七口,今年多亏王大人的种薯..."
"王大人?"朱由检猛地转头。
王昊假装咳嗽掩饰尴尬。老农却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本油污的册子:"王大人写的《救荒本草补遗》,教咱们认识八十多种野菜,还有用石油杀蝗虫的法子!"他翻到某页,上面画着∞形的捕蝗陷阱。
夕阳西下时,朱由检坐在田埂上发呆。他的绸缎裤腿沾满泥点,但己浑然不觉。王昊递来半个烤番薯:"尝尝?比宫里御膳如何?"
"甜。"朱由检啃得满脸焦黑,突然问,"如果...如果朕...我不收那么多税..."
"看见那棵老槐树没?"王昊指着村口,"树下埋着王石头的大儿子,去年抗税被衙役打死的。"他又指向远处的坟包,"那边是他儿媳,被周大户'抵税'抢去,当晚就投了井。"
朱由检的番薯掉在地上。暮色中,村民们陆续收工回家。有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挎着篮子经过,篮子里躺着个熟睡的婴儿,脸蛋红扑扑的。
"娃娃多大了?"朱由检轻声问。
妇人警惕地退后两步,看清是王昊才放松:"回老爷话,刚满百天。"她掀开襁褓一角,"托王大人的福,有番薯吃,奶水足。"
朱由检突然脱下外衫裹住婴儿:"夜里风凉。"他手指拂过孩子颈间挂的小布包,里面装着几粒生米——民间避邪的风俗。
"老爷贵姓?"妇人问。
"朱...朱..."
"朱老爷心善。"妇人屈膝行礼,"盼您家孩儿也吃饱穿暖。"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朱由检心窝。他踉跄着走回驴车,从暗格里取出个黄绫包袱。解开后是十二道空白圣旨,盖着皇帝宝玺。
"帮我写。"朱由检把毛笔塞给王昊,"第一道:永不加赋。第二道:清丈田亩。第三道..."
王昊按住他发抖的手:"没用。周延儒会把圣旨改成'清丈民田',杨嗣昌加上'每亩征银三分',温体仁再补条'违者流徙'。"
"那怎么办?!"朱由检低吼。
夜空突然被火光照亮。村口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炸开后竟组成"民为重"三个燃烧的大字!王昊笑了:"红娘子按计划行动了。"
德川樱如鬼魅般出现在驴车后:"京师急报。"她递上的不是信笺,而是半截烧焦的《大明律》,背面写着:"周延儒己派税使赴河南"。
朱由检望着星空下的火光,突然扯开衣襟,掏出贴身珍藏的《洪武宝训》。这部他读了三十年的祖宗成法,被一页页撕下,引燃了田边的篝火。
"重新开始。"火光照亮他消瘦的脸庞,"就从...让娃娃们吃饱开始。"
火光中,王昊注意到《洪武宝训》的扉页有异样。当朱由检撕下它时,露出夹层里的∞形铜片——与热兰遮钥匙的材质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