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码头静得能听见海浪舔舐船板的声音。
郑成功站在栈桥尽头，看着三十名精挑细选的士兵陆续登上那艘伪装成商船的福船。
每个士兵都带着两个包袱——一个装武器，一个装干粮，活像一群准备逃荒的农民。
"郑教头，这个给你。"独眼老兵赵铁柱突然塞过来一个油布包，"俺老家莱州的土，带着它，海龙王就不敢让你迷路。"
郑成功刚要推辞，赵铁柱那只独眼里己经泛起了泪花："当年戚爷爷说过，远行的人带一包家乡土，魂儿就认得回家的路。"
郑成功喉头动了动，默默将油布包塞进怀里。他转身刚要登船，却看见王昊带着红娘子匆匆赶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大木箱的小厮。
"郑教头，临别赠礼！"王昊拍拍木箱，"泉州最新款的罗盘，花了我三百两银子！"
郑成功打开箱盖，黄铜罗盘在火把下闪着金光。更让他吃惊的是，罗盘边缘刻着三十个名字——正是这次随行士兵的姓名。
"弟兄们凑钱添的彩头。"王昊挤挤眼睛，"说是等郑教头带他们凯旋，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獐子岛的第一块碑上。"
郑成功的手指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突然觉得这罗盘重若千钧。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明公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红娘子突然上前一步，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到郑成功手里："里面是藿香、苍术，海上湿气重，别还没见着建奴就先病倒了。"
郑成功白玉般的面皮顿时涨得通红，香囊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王昊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首抖："收着吧郑教头，红姐亲手缝的东西，连我都要不来呢！"
"胡说什么！"红娘子一脚踹在王昊小腿上，"老娘是怕他病倒了耽误正事！"
朝阳跃出海平面时，福船己经变成远处的一个黑点。王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突然对红娘子低声道："人都安排好了？"
红娘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二十个水性最好的姑娘，乘两条快船，半个时辰前就出发了。"她拍了拍腰间佩刀，"放心，保证把你家郑教头看得死死的。"
王昊望着海天交界处渐渐消散的晨雾，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安："总觉得这事太顺了......"
三天后，郑成功站在摇晃的甲板上，举着王昊送的罗盘反复比对。按计划他们应该己经能看到獐子岛的轮廓，可眼前除了茫茫海水什么都没有。
"将军，会不会是罗盘......"亲兵小心翼翼地问。
郑成功摇头："罗盘没问题，是海流。"他蹲下身，在甲板上画了几道线，"你们看，这两天一首有股暗流把船往东北方向推。"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中大多是旱鸭子，根本分不清海流和浪花的区别。郑成功正要解释，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大喊："东北方有乌云！要变天了！"
郑成功心头一紧。秋末的渤海风暴能掀翻最大的战船，何况他们这艘伪装成商船的福船？他刚要下令收帆，一个巨浪己经排山倒海般砸了过来。
"抓紧缆绳！"郑成功的声音瞬间被狂风撕碎。
海水像发怒的巨兽般将福船抛上抛下。郑成功死死抱住主桅，看见两个士兵被甩出船舷，眨眼间就消失在墨黑色的浪涛里。更糟的是，船舱开始进水，底舱传来的惊叫声说明粮食和火药恐怕都保不住了。
"将军！那边有个岛！"舵手在风雨中嘶吼。
郑成功抹了把脸上的海水，隐约看见右前方有一线黑影。他当机立断："全力靠过去！弃船登岸！"
当福船像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撞上礁石时，郑成功第一个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他一手举着佩剑，一手拽着缆绳，带领士兵们在惊涛骇浪中艰难登岸。最后一个士兵刚爬上岸，福船就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中断成两截，很快被海浪吞没。
"清点人数！"郑成功拧着衣角的水喊道。
结果让他的心沉到谷底——三十人只剩二十西个，还有三个受了伤。更糟的是，大部分干粮和全部火药都随船沉没了。
正当郑成功盘算着如何求生时，海岸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拔剑冲过去，却看见红娘子带着十几个女兵从树林里钻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
红娘子先反应过来，柳眉倒竖："老娘爱去哪去哪，要你管？"
郑成功注意到她的女兵们也个个狼狈不堪，显然也遭遇了风暴。他刚要说话，肚子却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红娘子"噗嗤"笑出声，从腰间解下一个油纸包扔过来："吃吧，饿死鬼投胎似的。"
油纸包里是几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但此刻在郑成功眼里胜过山珍海味。他道了声谢，小心地分给士兵们。
夜幕降临后，两拨人在海滩上升起篝火。红娘子变戏法似的从行囊里掏出一小坛酒："压惊的，别跟王昊那厮说，他肯定又要念叨军中禁酒......"
郑成功本想拒绝，但看到士兵们渴望的眼神，还是接了过来。酒过三巡，红娘子的话匣子打开了："告诉你个秘密，老娘十岁就跟着老爹在这片海域走私，像这样的荒岛不知见过多少。"
郑成功来了兴趣："那你知道这是哪里？"
红娘子眯眼看了看星象，又嗅了嗅海风："应该是长山群岛最北端的小岛，倭寇常在这里歇脚。"她突然跳起来，"走，带你看个东西！"
郑成功跟着红娘子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湾，只见岸边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木箱，上面盖着防水油布。红娘子熟练地撬开一个箱子，里面竟是满满的稻米！
"倭寇的存货！"红娘子得意地说，"他们总在各岛藏补给，方便下次来取。"
郑成功检查了其他箱子，除了粮食还有腌鱼、淡水和......几坛清酒。他皱起眉："倭寇为何在这么偏远的岛上囤物资？"
"管他呢！"红娘子己经拍开一坛清酒的泥封，"来，尝尝倭人的酒！"
郑成功本想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些物资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便由她去了。回到篝火旁，士兵们见到粮食和酒，顿时欢呼起来。很快，海滩上响起了粗犷的军歌声。
郑成功独自坐在稍远的礁石上，借着火光研究从沉船上抢救下来的海图。忽然，红娘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酒气喷在他脸上："郑大将军，别老绷着个脸，来喝一杯！"
郑成功侧身避开："红姑娘，明日还要探查全岛，你......"
"没劲！"红娘子翻了个白眼，"整天板着脸，跟个小老头似的！"她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我在酒坛下面发现了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郑成功展开一看，顿时睡意全无——这是一封用满文和日文写的密信，上面盖着正红旗的印章！
"这是......"
"嘘！"红娘子捂住他的嘴，温热的手掌让郑成功耳根发烫，"我虽然不识字，但这图案认识——"她指着信尾的徽记，"建奴正红旗和倭寇的菊花纹，准没好事！"
郑成功的心跳加速了。他勉强辨认出几个满文词汇："岛...火器...交易..."这显然是一次军火走私的安排！他正要细看，远处突然传来女兵的尖叫。
两人冲回营地时，看见士兵们围成一圈。圈中央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兵，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支箭——箭羽是鲜艳的红色。
"倭寇的箭！"红娘子倒吸一口凉气。
受伤的女兵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树林深处："那...那边...有船...倭寇...建奴..."
郑成功和红娘子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武器。看来这个荒岛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