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尖顶刺破铅灰色云层,像一根生锈的针扎进天空溃烂的伤口。
安然站在摇摇欲坠的木地板上,脚下传来腐朽木料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手里攥着的分镜本己经吸饱了湿气,纸张边缘卷曲泛黄,像被火烧过又匆匆按灭的痕迹。
窗外,暴雨前的闷热让整个剧组像被塞进蒸笼的螃蟹——
灯光师瘫在器材箱上往太阳穴抹清凉油,摄影师机械地揉着右肩,那根常年扛机器导致的筋结己经肿成核桃大小。
"安导,气象台发布红色预警了。"副导演递来的平板电脑上,台风路径图像蛛网般蔓延,"钟楼管理处刚通知要提前封闭..."
"封闭时间是明天下午西点。"
安然用钢笔尖戳着通告单上的数字,墨水在暴雨将至的潮湿空气里晕开——
"我们还有二十二个小时。"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
场记小林正往咖啡杯沿补口红,玫红色的膏体在杯口留下半个模糊的唇印——
和三天前那杯被检出安眠药的咖啡杯沿的痕迹一模一样。
百年钟楼的走廊像一段被遗忘的胶片。
安然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行时,墙皮剥落处露出层层叠叠的海报残片——
1987年音乐会、1999年话剧演出、2012年某部烂俗偶像剧的取景通告。
最上面那层是崭新的《星耀》剧组告示,她的导演签名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叉,旁边画着滑稽的王冠——陈明导演的专属标记。
顶层阁楼的门锁己经锈死。
安然踹开门的瞬间,积攒多年的尘埃在光束中暴动,像一场小型雪崩。
角落里,某台老式放映机的齿轮突然"咔"地咬合,开始自动播放一段褪色影像——
二十年前的顾辰穿着校服,正在这间阁楼调试一台笨重的摄像机。
镜头突然转向窗外,暴雨中的钟楼广场上,十五岁的安然正淋着雨给群众演员比划走位。
"原来那时候..."安然的指尖碰到放映机滚烫的金属外壳,突然触电般缩回。
机器侧面刻着两行小字。
上半句是少年顾辰工整的笔迹——
"等她当上导演";
下半句却是新刻的潦草字迹——
"我要做她的VR眼睛"。
楼下的骚动像瘟疫般蔓延。
"这破地方连电路都老化了!"灯光组长把摔变形的反光板踢到墙角——
"实景拍摄?她怎么不去故宫取景啊!"
化妆师默默捡起被踩碎的眼影盘,里面最深的那个格子里藏着安然偷偷调制的特殊颜料 ——能完美遮盖顾辰后腰那道拍《破茧》时留下的伤疤。
现在它正混着灰尘黏在地板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制片主任把超支报表拍在监视器上时,整个帐篷都在摇晃——
"投资方刚发来最后通牒!"他手机屏幕上,陈明导演的朋友圈截图格外刺眼——
一张《星耀》原定女主演的定妆照,配文"好演员不该被外行耽误"。
暴雨的第一滴雨砸在防雨布上时,安然正用口红在镜子上画分镜图。
鲜红的线条在雾气蒙蒙的镜面上蜿蜒,像血管又像电路板。
小林递来的咖啡在桌角静静冒着热气,杯底沉淀着可疑的白色粉末。
当钟楼的古老座钟敲响第十二下时,整栋建筑突然陷入黑暗。
安然摸黑爬上阁楼的途中,听到楼下传来压低的通话声——
"对,她坚持要拍...电路己经动了手脚..."小林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像一条滑腻的蛇。
阁楼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水,浸泡着几十张被遗弃的场记单。
安然捡起最上面那张,发现背面是顾辰的笔迹——
"2016年9月3日,安然的导演作《蛾》,建议增加钟楼俯拍镜头——"
后面的字迹被水晕开,只剩下一串GPS坐标。
她突然意识到,这正是此刻脚下这座钟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