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第二天起床时,沈知意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晨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身旁的位置己经没了他的温度,只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像是被人拆骨重组过。
扶着床头站稳,沈知意拖着微酸的身体,朝着浴室走去。
镜中的自己,脸色不似之前的苍白,泛着情动后的水润红晕,眼尾还残留着淡淡的绯色,像是被揉碎的晚霞落在了眼角。
她无意识地抬手拨了拨凌乱的发丝,冰凉的触感从腕间传来,低头一看,一条精致的手链不知何时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是一条以满天星为设计灵感的手链,紫色的钻石错落镶嵌,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把浩瀚星空都凝缩在了这方寸之间,衬得她本就白皙的手腕愈发莹润如玉。
沈知意微微怔住,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钻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他的模样,心跳陡然加快几分。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对着手腕处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手链璀璨夺目,她的手腕纤细柔美。点开置顶的对话框,犹豫了一瞬,还是将照片发送了过去。
没想到这次,他是秒回。
“喜欢么?”
消息框里弹出的文字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沈知意嘴角微微上扬,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道歉的礼物?”
她调侃道,心里却隐隐期待着他的回答。
对方很快回复。
“不是,上次出差的时候,看到这个紫钻,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特意定制了这条手链,昨天才到货。”
字里行间满是温柔。
听着他的解释,沈知意心里泛起一阵暖意,指尖在屏幕上了片刻,回复道。
“很好看,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简单的西个字,却让沈知意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链,突然觉得,他应该是爱她的。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微妙情绪中时,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备注栏赫然显示着 “沈夫人” 三个字。
沈知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头那股因手链涌起的喜悦,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冷却下去。
她盯着手机,指尖微微发颤,缓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点开接通键。
“太太。”
她听见自己恭敬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
紧接着,沈夫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知意,还没上课吧?”
语气看似关切,却像是早己算准了她此刻的空闲。
沈知意攥紧了床单,喉间发紧,强装镇定地应道。
“嗯,还没。”
“周五回来一趟试试礼服,姜家对你很满意,邀请你做姜清淮的女伴,参加他家的新品发布会。”
沈夫人的话语平静而笃定,仿佛这是一件早己板上钉钉的事。
听到 “宴会”“女伴” 这些字眼,沈知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慢慢缩起,攥紧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心中翻涌着苦涩与不甘,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
沉默了片刻,她只能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个字。
“好。”
“你们年轻人多接触一下,没事主动发发信息,打打电话,感情是靠沟通的。”
沈夫人谆谆教导的话语,在沈知意听来却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咬着嘴唇,喉咙发紧,再次应下。
“好。”
挂断电话后,沈知意无力地靠在门边,目光落在手腕上璀璨的手链上。
紫钻依然闪耀,可此刻的光芒却刺得她眼睛生疼,提醒着她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巨大鸿沟 。
他注定是明月,而她不过是沈家用来维持风雨飘摇内里的棋子。
而她,贪恋着那点亲情,挣脱不开那沉重的枷锁。
眼前的这点温情蜜意,不过是过眼云烟般的缥缈。
转眼就到周五。
她下课后就回到沈家。
灯光昏黄的房间,沈夫人纡尊降贵的又来到她的房间,送来一件高定的礼服。
沈知意看着那件高定礼物。
抹胸蓬裙的设计,古典的牡丹花刺绣藏在层层叠叠的紫色裙摆里,花心中镶着碎钻,行走时,仿佛天上的星星坠入繁花中,繁复且梦幻。
“Vera Wang 的高定款,特意托人从米兰加急送来。”
沈夫人起身抚过她肩头,温热的气息却让她脊背发凉。
“姜家老太太最喜牡丹,这紫色碎钻衬你的肤色。”
光看牌子,沈知意知道她就下了血本。势必是要让自己在这场宴会上,彻底走进姜家人的眼里心里。
此时此刻,沈知意觉得这紫色却格外的刺眼。
沈夫人亲自拿过礼服,让她试穿。
指尖抚过冰凉的绸缎,紫色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恍惚间化作漫天星,又碎成一地锋利的玻璃碴。
“去试穿看看。”
沈夫人推着她进更衣室,雕花木门关闭的瞬间,沈知意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而现在,这身价值不菲的华服,不过是将她钉在联姻祭坛上的最后一枚钉子。
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更衣室里的暖光将沈知意的影子投在缀满珠绣的幕布上。她颤抖着手指将拉链拉至顶端,冰凉的金属边缘擦过肌肤,激起一阵战栗。转身推开雕花门的刹那,沈夫人正倚着梳妆台,珍珠耳坠在灯下晃出冷冽的光。
试衣镜映出两道身影,淡紫色绸缎衬得沈知意的脸愈发白皙通透,像是笼着层易碎的月光。
抹胸设计勾勒出优美的弧线,蓬松裙摆下,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
沈夫人缓步上前,涂着珍珠色甲油的手轻轻搭在她腰间,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渗进皮肤,却让她无端想起寒冬腊月里结着薄冰的湖面。
“明天尽量少进食,水也尽量少喝。”
沈夫人的声音像裹着丝绸的刀刃,轻柔却锋利。
“姜家老爷子曾是军人出身,人比较古板,但是他家家风很好,我托陆家打听过,姜家几代男人中,都没什么花边新闻,都是顾家的好男人。”
她的目光扫过沈知意手腕上的紫钻手链,在镜中与她的视线短暂相撞,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沈知意盯着镜中两人重叠的身影,突然想起之前学芭蕾,也是这样被沈夫人揽着腰纠正姿势。
那时掌心的温度是柔软的,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而此刻,隔着薄纱传来的触感,更像是在拿捏一件精美的瓷器,只为确保它能在宴会上绽放出最完美的弧度。
“知道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镜中流转的珠光碾碎。
沈夫人满意地点头,指尖在她腰间轻轻拍了拍,像是在验收一件合格的商品。
沈夫人同她说这番话时,目光不冷不热,语气也是不冷亦不热。
沈知意早就习惯了沈夫人这样的性子。
沈知意望着镜中沈夫人的倒影,目光平淡如水,却在眼底藏着暗涌,用同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轻声问。
“要是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呢?”
空气骤然凝固。
沈夫人涂着珍珠色甲油的指尖顿在她肩头,妆容精致的脸没有任何波澜。
她对着镜子看向她,镜面映出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弧度完美得像是画上去的。
“知意,当初我嫁给你父亲是因为喜欢么?”
尾音拖着绵长的调子,带着阅尽千帆的嘲讽。
“高门大户里,婚姻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沈知意感觉腰间的绸缎被攥出褶皱,冰凉的金属拉链抵着后颈。
她看着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沈夫人,是否也穿着嫁衣站在同样的镜子前,被长辈们教导着相同的生存法则。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帮你做的选择。”
沈夫人突然伸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抚平裙摆上的褶皱,指甲划过牡丹刺绣的金线。“前提是,嫁给你喜欢的人,能比嫁到姜家带来更大的利益 ——”
她指尖挑起一缕碎发别到沈知意耳后,动作亲昵得如同真正的慈母。
“这样,我可以同意你自由选择。”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沈夫人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你中意的那个人,也中意你么?”
“换句话,就是他愿意娶你么?”
他愿意娶你么?
沈夫人的话,恍若惊天霹雳,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垂眸望着腕间的紫钻手链,璀璨的星光突然变得刺眼而虚幻,他背后的江家,怎么会选择摇摇欲坠的沈家?
而他怎么会为了她,踏入这充满算计与利益纠葛的泥潭?
她下意识地望向镜中,却见镜中深处闪现出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那张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眼尾残留的红晕早己褪去,只剩无尽的空洞与迷茫。
沈知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真实的疼痛来驱散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镜中,沈夫人正优雅地整理着她的裙摆,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可话语却冰冷得让人窒息。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你该明白。喜欢不等于合适,知意。”
她喉咙发紧,想要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化作酸涩的潮水。
镜中的自己,身着高定礼服,被精心打扮成完美的联姻工具,可这华丽的表象下,藏着的不过是一颗被现实碾得粉碎的心。
晚餐时,水晶吊灯在骨瓷餐盘上投下冷冽的光。
沈知意握着银叉的手悬在半空,面前的牛排散发着浓郁香气,却让她胃里泛起阵阵恶心。
沈夫人优雅切着牛排的声音,与那句 “婚姻不过是权衡利弊” 的话语在她耳畔交替回响,最终化作尖锐的蜂鸣。
她草草抿了几口,将只动过两叉的餐盘推远,指甲在桌布上掐出细密褶皱。
夜色如墨,空阔的后院被枯藤缠绕的铁艺围栏切割成一方牢笼。
沈知意蜷缩在老旧的秋千上,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处角落像是被光遗忘的深渊,仅有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木棉树叶,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宛如破碎的梦。
她垂眸望着腕间的紫钻手链,星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与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一样捉摸不定。
握着秋千细绳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骨节凸起如嶙峋的山峰,透着病态的脆弱。
就在她沉溺于思绪的旋涡时,身后传来皮鞋踏过碎石的声响。
沈知砚修长的身影笼罩下来,白衬衫领口的银链在月光下闪过冷芒,与他眼底跳动的嘲讽如出一辙。
“不是让你搞砸相亲么?这怎么还成了?”
他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戏谑与不满。
风掠过藤蔓,卷起几片落叶打在沈知意脚边,她却恍若未觉。
“谁让你妹妹貌美如花呢。”
她缓缓抬起头,唇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月光勾勒出她眼下青黑的阴影,睫毛在眼睑投下颤抖的蝶影。
“要不你首接把江肆带回来,这样以后都不用相亲了,一劳永逸。”
沈知砚说得轻巧,却在触及她眼底破碎的星光时,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她抱紧双臂蜷缩在秋千上。
“我不想利用他,同他在一起,与沈家无关。”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字字句句都带着决绝。
沈知砚烦躁地扯松领带,他突然蹲下身,强迫自己与沈知意平视,月光照亮他眼底少见的焦虑。
“可他毕竟是你的男朋友,如果姜家不成,后面还有李家,林家之类的 ——”
他顿了顿,看着沈知意倔强咬住的下唇,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意意,他如果真的爱你,不会对这些置之不理的。”
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沈知意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爱不是筹码。”
她低声呢喃,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我不要用他的感情去换沈家的安稳,我宁愿……”
沈知砚看着妹妹苍白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钝痛。
“更何况,江家不是我能高攀得上的。”
沈知意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绝望。
“爱情无关门户,你有问过江肆的想法么?你们也在一起两年多了。”
沈知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他抓住沈知意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月光照亮她眼底的泪水,像碎钻般摇摇欲坠。
“意意,你不能总把自己困在这牢笼里,也许江肆……”
“也许什么?”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
“哥,你以为我不知道江肆的心意吗?可我不能自私地拖着他一起沉入泥潭!沈家和江家的差距,不是靠感情就能填平的鸿沟!”
沈知意的声音撕裂了后院的寂静,字字带着哭腔,尾音像被风扯碎的布条,在夜空中飘散开。
沈知砚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劝说,他蹲下身,想要伸手触碰她,却在半空僵住。
墨灰的云层在天际翻涌,将残月裹进浓重的纱幕。
清冷如绸的风掠过藤蔓,卷起满地落叶在两人之间盘旋。
沈知意垂着头,发梢滴下的泪水坠在紫钻手链上。
她墨黑的泪眼比这凉夜更黑更冷,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仿佛隔了一整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