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慷慨地洒满了小院，带着初秋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暖意。
许妗妗起了个大早，看着难得的好天气，决定把压在箱底的厚实被褥都翻出来打理。
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免得天骤然转凉时手忙脚乱。
小小的院子里很快便支起了晾衣绳，挂满了洗得发白却洁净柔软的床单、被罩，还有蓬松厚实的棉花被褥。
阳光透过棉布的经纬，蒸腾出好闻的、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干燥气息。许妗妗正踮着脚，费力地将一床沉甸甸的棉被往高处的绳子上搭。
脚边，小石头像只忙碌的小陀螺，围着许妗妗的腿脚打转。
她的小手一会儿帮许妗妗拽拽被角，一会儿又试图去够垂下来的床单，小脸憋得通红，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给自己鼓劲。
只是那点力气实在有限，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添了份儿热闹，忙忙叨叨的样子，倒把她自己累得够呛，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一片忙碌又宁静的晨光里，院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李子胥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口。他刚结束一个周期不短的任务，身上还带着野外跋涉的尘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踏入家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院子里，洗晒的衣物和被褥挂得满满当当，在金色的阳光下微微晃动着，蒸腾着温暖的水汽。
它们的主人——许妗妗，正背对着他，努力调整着被子的位置，纤细的身影在光晕里显得有些朦胧。
而她脚边那个小小的、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正是小石头。
阳光毫无保留地笼罩着她们，也温柔地包裹着那些承载着生活气息的布匹棉絮。
被阳光晒得鼓胀的棉被，随风轻摆的衣物，忙碌的女人，天真的孩子……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柔和、极其温馨的画面。
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李子胥沉寂许久的心湖。
他静静地看着，坚毅的眉眼在光影里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小石头是第一个发现门口人影的。她猛地停下“忙碌”，仰起小脸，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望向李子胥——这个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李叔叔”。
小石头干巴巴的喊了声，“李叔叔。”
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欢叫着扑过去，只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许妗妗的衣角，然后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点探究和紧张地“盯”着李子胥，仿佛在用眼神无声地提醒：“姐姐，李叔叔回来了……”
许妗妗被小石头扯得动作一顿，顺着孩子的目光疑惑地转过身。
当看清门口那个挺拔却难掩倦色的身影时，许妗妗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李子胥回来了。
短暂的愣怔后，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无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然。
她放下手中的被子，脸上挤出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容，朝着李子胥的方向走了几步，语气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不等李子胥回答，她又按照自己理解的“妻子”该有的样子，生硬却努力地继续问道：“累不累？饿不饿？灶上还有热粥……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子胥先是看着小石头，轻轻点了下头，以回应小石头。
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又掠过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尖，最后回到她带着点紧张却又努力温和的眼睛里。
那些公式化的问候，在此刻这个阳光满溢、被褥飘香的院子里，竟意外地透出一种笨拙的暖意，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早己习惯冷硬的心壁。
“嗯，回来了。任务顺利。”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归来的沙哑，回答得首接而简短，“不饿。没受伤。”
每一个回答都像在汇报，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寒暄。并非冷漠，只是……太久太久，没有人与他进行这样充满生活烟火气的对话了。
那些关于“累不饿饿受伤”的关切，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然地承接这份陌生的暖意。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疏离和难以接近。
许妗妗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听着那干巴巴的回答，心里那点强装的镇定又往下沉了沉。
果然……还是这样冷淡。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院子里只剩下微风拂过晾晒被褥的轻微声响和小石头安静的呼吸。
“我回屋换身衣服，去营里报到。” 李子胥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过满院的阳光与晾晒物，最终落在通往屋内的方向。
汇报任务是刻在骨子里的纪律。
“哦，好。” 许妗妗连忙侧身让开，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穿过晾晒的被单，阳光在他洗得发白的军装上跳跃。
他很快进了屋，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满院的暖阳。
许妗妗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轻轻吁了口气。
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而小石头，首到李子胥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仿佛卸下了无形的压力，又好奇地凑到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最后什么也没说。
李子胥在屋内快速地换了身干净的军装，动作利落。
他拿起桌上的军帽戴好，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推门出来时，目光再次掠过院子里沐浴在阳光下的被褥、衣物，以及那个又开始假装忙碌的小小身影。
他脚步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步履稳健地走出了院门，朝着营队的方向走去。
阳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院内的温馨似乎也随着他的离开，短暂地凝固了一下，随即又在那满院的暖阳和皂角香中，缓缓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