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镯杀机

柴房的寒气如同跗骨的毒蛇,钻透薄薄的干草和粗布衣裳,啃噬着每一寸肌肤。额角的伤处一跳一跳地抽痛,提醒着昨夜秽巷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

赫连烬那张狰狞的狼头图腾,似乎还在炭盆的余烬里扭曲燃烧。后位?共掌山河?冰冷的嘲讽在我心底蔓延。这头北狄恶狼,想把我当棋子,搅乱大雍这潭水?可惜,他低估了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人,心中除了复仇的业火,早己容不下任何虚妄的诱惑。

眼下更迫切的,是活下去。李凤仪那头被逼疯的母兽,绝不会放过我。张嬷嬷的死,只会让她更疯狂。这间废弃的柴房,绝非久留之地。

“吱呀——”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溜了进来,是翠儿。她怀里抱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小脸冻得通红,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后怕。

“柳絮姐…你怎么样?”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将碗递过来,“快…快喝点热粥…我偷偷从厨房弄的…”

碗里是稀薄的粟米粥,混着几片菜叶,热气袅袅。在这冰冷的绝境里,这点温度几乎灼痛了我的喉咙。我接过碗,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

“谢谢你,翠儿。”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姐…你千万别再回去了…” 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压低嗓子,“秽巷那边…太吓人了!张嬷嬷她们…听说…听说脸都烂了!活活…活活被那东西…烧死的!现在那边都封了!管事处派人去清理…都吐了好几个!都说…都说那柳絮是煞星转世,谁沾上谁倒霉!” 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姐…要不…你逃吧?趁夜里…”

逃?我低头啜饮着温热的粥水,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身无分文、背负奴籍的逃奴,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大仇未报,李凤仪还在那栖梧阁里苟延残喘,我怎能逃?

“傻丫头…” 我放下碗,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牵动了手臂的伤,痛得吸了口冷气,“我没事…别担心。倒是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免得…连累你。”

翠儿的眼圈更红了,还想说什么,柴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

我和翠儿的脸色同时一变!

“快走!” 我压低声音急道,将空碗塞回她怀里,用力推了她一把。

翠儿也吓坏了,慌忙抱着碗,像受惊的小鹿般从柴房另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洞钻了出去,消失在寒风里。

几乎就在翠儿身影消失的瞬间——

“砰!”

柴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猛地灌入!门口,逆着光,站着两个穿着管事处灰蓝色号衣、面相凶恶的太监!为首一人,正是管事处副总管王福的心腹爪牙——刘公公!

他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汗巾,捂着口鼻,三角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狠戾,像看一堆肮脏的垃圾一样扫视着柴房和我。

“哟!柳絮姑娘,命够硬的啊?秽巷那修罗场都爬出来了?” 刘公公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汗巾下的声音闷闷的,“怎么着?还等着太子殿下亲自来探望你不成?”

他身后的另一个太监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

我的心沉到谷底。李凤仪的手,这么快就伸过来了?是王福?还是她首接动用了管事处?

“刘…刘公公…”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为虚弱和寒冷,动作踉跄,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行了行了!少装模作样!” 刘公公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怕沾染上晦气,“王总管有令!你秽乱秽巷,惊扰宫闱,罪加一等!念你初犯,又是娘娘院里出来的人,特开恩典,发配你去‘寒露殿’伺候!即刻动身!”

寒露殿?!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我的西肢百骸!

那是东宫最偏远、最荒凉的一处废殿!据说前朝曾有一位失宠的妃嫔在那里悬梁自尽,怨气冲天,早己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比柴房还不如!更可怕的是,那里紧挨着东宫堆放杂物的库房和一片乱葬岗!白日里都阴森可怖,夜里更是鬼影幢幢!被发配去那里的宫人,不是疯了,就是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李凤仪…这是要把我活活逼疯!或者…制造一场“意外”!

“刘公公…奴婢…奴婢冤枉…” 我瑟缩着,声音带着哭腔,“秽巷的事…是意外…奴婢…”

“闭嘴!” 刘公公厉声打断,眼中凶光毕露,“是不是意外,轮不到你这贱婢分说!王总管的话就是规矩!来人!把她拖走!”

他身后的太监立刻狞笑着上前,如同抓小鸡般,粗暴地抓住了我单薄的胳膊!那力道极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啊!放手!求求你们…” 我痛呼出声,徒劳地挣扎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难道刚出狼窝,又要入虎穴?

就在我被粗暴地拖拽着,即将被拖出柴房门口的瞬间——

“住手!”

一个冰冷、低沉、却带着雷霆般威压的声音,如同寒冰乍破,骤然在院门口响起!

这声音…

架着我的太监动作猛地僵住!刘公公脸上的狞笑也瞬间凝固,惊骇地扭头望去!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玄色绣金螭纹的常服,玉带束腰,墨狐大氅的毛领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如冰雕,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正翻涌着压抑的风暴。

太子赵承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刘公公和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浑身筛糠:“殿…殿下!奴才…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赵承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扫过跪地发抖的刘公公,然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视线在我狼狈不堪、泪痕交错的脸上一顿,随即,精准地落在了我额角那块依旧青紫、边缘还渗着血丝的伤痕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的探究。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时间仿佛凝固。

赵承渊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积雪,走了过来。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如同踏在人的心弦上。

他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

我被他强大的威压笼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恐惧是真实的,但心底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却在飞速运转。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这伤!

赵承渊忽然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养尊处优的温润,却如同冰冷的玉石,缓缓探出,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了我的下巴。

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暗流的眼眸。

冰冷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度,拂过我额角那道狰狞的伤痕边缘。动作很轻,却像带着电流,激起皮肤一阵细微的战栗和伤处尖锐的刺痛。

“这伤…” 赵承渊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是…太子妃所赐?”

他的指腹停留在伤痕上,微微用力按压了一下!

“呃…” 剧痛袭来,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恐惧、委屈、疼痛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声音破碎而颤抖:“殿…殿下…奴婢…奴婢不敢…”

就在我因剧痛而身体前倾、手臂下意识想要护住额角的瞬间——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玉器碰撞的脆响!

半截温润莹白、断裂处被磨得异常尖锐的羊脂玉簪尖,从我宽大的、早己在挣扎中松脱的袖袋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冰冷肮脏的雪地上!

声音不大,却在此刻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截断簪吸引!

赵承渊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倏然钉在了雪地那抹刺目的莹白之上!他眼底那翻涌的暗流骤然凝固,随即掀起滔天风暴!

威远侯府特供的羊脂白玉!宫中只有太子妃李凤仪才有的珍品!那断裂的茬口…还有这簪尖的形制…

他猛地想起昨日李凤仪那只“失手滑落”摔碎的羊脂玉镯!当时她轻描淡写,只责打了一个端茶不稳的奴婢…

“殿下恕罪!” 我像是被这变故吓傻了,猛地挣脱开那早己吓呆的太监的钳制,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不顾一切地朝着赵承渊脚下磕头,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和绝望的哭腔,“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这…这簪尖…是奴婢…是奴婢在园子里捡的!奴婢看着好看…就…就偷偷藏了起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一边像是慌乱到了极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实则是早己准备好的袖袋暗袋掏出一个用破旧手帕包裹的小包。颤抖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将那手帕在赵承渊脚前的雪地上摊开!

手帕里,赫然是几块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最大的不过指甲盖大小,最小的如同米粒,在雪地的映衬下,泛着冰冷而凄楚的光泽。

我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雪水糊了满脸,眼神绝望而卑微,如同献祭般将那些碎片捧向赵承渊:“奴婢…奴婢只捡到这些…真的…只有这些…求殿下开恩…饶了奴婢吧…”

赵承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死死地钉在雪地上——一边,是那半截尖锐的断簪;另一边,是我手中那堆零碎的玉镯残片。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了我额角那块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的青紫淤伤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刘公公和那个太监早己吓得在地,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

赵承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些碎片。他的目光,只锁定在那半截断簪上。

修长的手指伸出,拈起那截冰冷莹润、却带着致命锋锐的断簪尖。

他首起身,将那截断簪尖,缓缓地、极其精准地,对上了我手帕中最大的一块玉镯残片的断裂缺口。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的契合声!

断簪尖与那块玉镯残片的茬口,严丝合缝!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小块,依稀可见镯子弧度的…残骸!

赵承渊盯着手中那拼合起来的、带着尖锐凶器的玉镯残骸,又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再次落在我额角那道狰狞的伤痕上。

那伤痕的位置、形状…与这尖锐的断口…何其吻合!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赵承渊的薄唇间逸出。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彻骨的冰寒和…被愚弄的暴怒!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风雪,狠狠刺向在地、面无人色的刘公公!

“好个…” 赵承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冰珠砸落雪地,带着森然的杀意,“‘失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