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龙驭归天

“陛下——!!!”

那凄厉到扭曲的哭嚎,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宫城死寂的心脏!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在空旷的养心殿内激起令人窒息的回响。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德全,那身象征内廷最高权柄的猩红蟒袍,此刻在殿门灌入的寒风中簌簌抖动,如同一面残破的旌旗。他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金砖阶前,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咚”声!鲜红的血印瞬间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与他额头的青紫混作一团狼狈。他身体蜷缩着,抖如风中秋蝉,泣不成声的哀嚎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风箱般的抽噎。

殿内,几盏烛台上的火焰被骤然涌入的冷风撕扯得疯狂摇曳,猛地一暗!光线瞬间晦暗下去,将龙榻上那具枯槁的、无声无息的帝王剪影拉得异常巨大、扭曲,投射在明黄的帐幔之上,如同垂死挣扎的鬼魅。火焰挣扎着,复又亮起,却显得更加惨淡无力,只够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出榻边御医们煞白的脸和颤抖的手。

赵承渊如同一滩彻底失去筋骨的烂泥,瘫在洞开的殿门边。冷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未觉。喉间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嘶气声,涎水混合着涕泪,不受控制地沿着下巴淌下,滴落在他那早己被血污硝烟浸透的玄色蟒袍前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黏腻的污迹。完了…全完了…父皇一死,他最后一丝以“储君”身份翻盘、哪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微末指望…彻底断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

谢珩托着那枚染血的青铜虎符,身形在摇曳的烛光中凝立如山。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暗红的血渍在冰冷的青铜纹路间被挤压,顺着虎符边缘滑落,染红了他洁净的指尖,在昏黄光线下,那血色刺目得惊心。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冰凌,缓缓掠过龙榻上那具无声的帝王遗骸,掠过门边如泥、失魂落魄的赵承渊,最终,沉沉地落在我身上,落在我左肩墨狐大氅上那片被鲜血浸透、颜色深沉的湿痕上。眼底那片万载玄冰之下,似有暗流无声翻涌、碰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审视与…算计?

“请…请丞相…” 阶前,王德全抖着尖细的嗓子,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主…主持…国丧…”

“传令。”

谢珩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极北冰原深处凿出的寒铁,带着万钧的威压和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砸碎了殿内凝滞粘稠的死寂!

“敲丧钟,闭九门。” 他的话语清晰、短促,每一个字都是不容置疑的铁律,“京畿戒严。百官缟素,即刻入宫,跪候太和殿前。”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刀,缓缓转向瘫在门边的赵承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嘲弄和…宣判!

“至于太子殿下……” 谢珩的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冷酷的弧度,“‘孝心可嘉’。”

他微微一顿,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敲打在赵承渊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请殿下移驾偏殿……”

“为陛下……”

“‘守灵’!”

“守灵”二字,被他刻意加重,如同冰冷的枷锁,狠狠套在了赵承渊的脖颈上!

“诺!”

殿外阴影中,两名身披玄甲、面覆狰狞鬼面的重盾武士应声踏入!沉重的铁靴踏碎阶前尚未融化的残雪,发出“咔嚓”的脆响。他们如同两尊移动的铁塔,带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一左一右,毫不费力地架起如泥的赵承渊!

“不…放开孤…孤是太子…孤…” 赵承渊如同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喉间发出绝望的嘶吼,却被武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他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死狗,被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的地砖上划出凌乱的痕迹,猩红的蟒袍下摆拖曳过门槛,沾染上更多的污秽。

“哐当——!”

沉重的殿门被玄甲武士从外面猛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渐起的压抑哭声,也彻底隔绝了赵承渊最后一丝绝望的嘶鸣。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地龙烧得滚烫,暖意融融,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燥热。浓烈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血腥味、药味,以及龙榻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死亡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无形的粘稠液体,压迫着每一寸呼吸。

肩头箭伤处传来阵阵灼痛,如同有烙铁在皮肉深处搅动。温热的液体持续不断地渗出,浸透了内里的绷带和衣衫,沿着墨狐大氅光滑的皮毛悄然滑落。

“嗒…”

一滴粘稠的、鲜红的血珠,脱离皮毛的吸附,砸落在脚下光洁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细微的声响,在此刻死寂的殿内,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沉水香的气息无声地浓郁起来。

“娘娘的伤,”

谢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他不知何时己走近,深青的袍角拂过染血的金砖,停在我身侧一步之遥。那股属于他的、清冽而厚重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和一丝…冰冷的血腥气,无声地笼罩过来。

“该换药了。”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我脸上,而是垂着,落在他自己的手上。那枚沾满血污的青铜虎符,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摊开的掌心。虎目处的暗红宝石,在烛光下幽幽闪烁。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将那枚染血的虎符,递到了我的眼前。

冰冷的青铜触感仿佛隔着空气传来,带着硝烟、血腥和雪崩的寒意。

“此物既染了北狄豺狼的血…”

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虎符上暗红的血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随意。

“便该由焚了豺狼巢穴的人…”

他微微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对上我的眼睛。眼底冰封之下,那翻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化作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交付?

“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