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燥热。浓烈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药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殿内烛火通明,将雕梁画栋映照得金碧辉煌,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每一寸空间的无形沉重。
蟠龙金椅。
那张象征着大雍至高权力的座椅,此刻空悬在丹墀之巅,在跳跃的烛火下流转着冰冷而孤寂的光泽。椅背上张牙舞爪的金龙,空洞的眼眸俯视着下方。
丹墀之下。
黑压压一片。
文武百官,尽着缟素。白色的麻衣如同铺满了大殿的霜雪,与殿内金红的暖色形成刺目对比。他们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如同无数僵硬的石雕。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出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汇成一片沉闷的呜咽。
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血诏在此。”
谢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北冰原深处凿出的寒铁,带着万钧的威压,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站在丹墀之上,深青色的常服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手中,托着一幅展开的明黄锦帛。帛上,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传位于秦王恪”五个大字,浸透了浓稠的暗红色泽,如同用生命书写的泣血遗言,在烛火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匍匐如霜的白色海洋,声音平稳无波,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短暂的沉默后。
阶下百官最前方,须发皆白的老首辅,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更重地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恭顺:
“天意昭昭!血诏如山!臣…恳请丞相!顺承天意!主持新君登基大典——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恳请丞相!顺承天意——!”
“主持新君登基——!”
如同被点燃的引线,阶下瞬间响起一片带着颤抖的、山呼海啸般的附和!匍匐的白色身影起伏着,如同风吹麦浪。
谢珩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掠过脚下匍匐的蟒袍玉带,掠过象征文臣风骨的象牙笏板,最终,沉沉地落定在丹墀一侧——
落在那道墨黑重甲、肩吞浴火凤纹、如同定海神针般肃立的身影上。
“凤隐卫统领。”
声音响起,清晰,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托付。
“在。”
墨黑重甲踏前一步!沉重的战靴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清脆而沉重的金铁交鸣!如同战鼓擂响!玄铁面具冰冷,只露出下颌冷硬的线条和那道旧疤。
谢珩的手,伸向腰间。
解下的,并非象征相权的玉印。
而是一柄长剑。
剑鞘古朴,由深色的蛟鲨皮包裹,边缘镶嵌着磨损的暗金云纹,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剑柄温润,似是某种古玉,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肃杀的气息。剑尚未出鞘,一股无形的、仿佛凝聚了万里江山气运与无数征伐血火的威压,己隐隐弥漫开来!
——天子剑!
大雍太祖传国之物!代天巡狩,如朕亲临!执此剑者,掌生杀,正国纲!
“持天子剑。”
谢珩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将这柄承载着无上权柄与责任的长剑,双手托起,递向墨黑重甲的身影。
“护新君……”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投向了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庙方向,声音斩钉截铁:
“登基!”
“……”
天子剑入手!
沉重!
难以想象的沉重!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整个大雍万里江山的重量!剑柄温润的古玉触感之下,是汹涌澎湃、冰冷刺骨的……杀伐龙气!那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沿着手臂席卷全身,与肩头浴火凤纹的煞气隐隐呼应、碰撞!
“开太庙——!”
“迎秦王——!”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在阶下再次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流,席卷了整个养心殿!百官起身,缟素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殿外的通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敬畏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狂热!
深青色的袍角拂过光洁的丹墀。
谢珩并未随着人潮涌向殿外。
他的脚步,停在了那张空悬的蟠龙金椅旁。
在震耳欲聋的“迎秦王”呼声中,在无数道敬畏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手。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龙椅扶手那冰冷光滑、雕刻着繁复云龙纹的金漆表面。
指尖传来的是沁入骨髓的凉意。
“这把椅子……”
谢珩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带着一种淡淡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坐了十年……”
他微微侧首。
深潭般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锁链,瞬间锁定了丹墀之下,那道手持天子剑、墨黑重甲的身影。
眼底冰封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深光芒流转。
“太凉。”
他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随意:
“云妃娘娘的墨狐氅……”
“借本相……”
“垫一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