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太庙的晨钟,雄浑、苍凉、悠远,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低吼,一声声撞碎了笼罩宫城的最后一丝薄雾,也撞开了新朝的第一缕晨曦。
九重宫门,自外而内,次第洞开!
沉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的轰鸣声,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在空旷的宫阙间回荡。初升的朝阳将万道金红色的光芒泼洒而下,浸透了每一扇洞开的朱门!那浓烈到极致的朱红,在朝霞的渲染下,如同一条条泼天的血河,从宫城的最深处,一路流淌蔓延至天际!
丹墀之下。
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如同覆盖了一层新雪。文武百官,蟒袍玉带,文禽武兽,尽皆伏地!如同被收割的麦浪,黑压压一片,绵延至视线的尽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声浪如同实质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敬畏、狂热与一种改天换地的激动,疯狂地冲击着巍峨的太和殿!震得琉璃瓦嗡嗡作响!卷起的声浪仿佛要将整个九重宫阙彻底掀翻!
丹墀之巅。
太和殿前。
一道身影,立于初升朝暾的金辉之中。
秦王萧恪。
玄色衮服庄重深沉,以金线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在璀璨的晨光下流转着神圣而威严的光泽。他身形挺拔如雪后青松,面容尚带着几分属于少年的清隽锐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属于新君登基的紧绷与凝重。
谢珩。
深青色的袍角停在新君龙椅御座三步之后。身形笔首,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支撑着这片崭新天空的礁石。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垂落,仿佛眼前震天的山呼与他毫无关系,唯有那股沉水香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丹墀之巅。
“众卿平身。”
萧恪的声音响起,清越,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下方震耳欲聋的山呼,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之上。
“谢陛下——!”
又是一片整齐划一、如同潮水般的谢恩声。伏地的身影如同退潮般缓缓起身,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与期待,聚焦在丹墀之巅那道年轻而威严的身影上。
萧恪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缓缓扫过阶下肃立的百官。当扫过丹墀一侧,那道墨黑重甲、肩吞浴火凤纹、如同雕塑般肃立的身影时,微微停顿。
颔首。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包含着无需言明的认可与……倚重。
“陛下。”
谢珩的声音在身侧适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沉水香的气息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无声地笼罩过来。
“凤隐卫拱卫宫禁,于落霞关力挽狂澜,诛杀北狄王赫连烬,肃清宫闱,劳苦功高。”
他的目光并未看萧恪,而是投向了阶下墨黑重甲的身影,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统领柳絮……当重赏。”
萧恪的目光转向身侧的谢珩。年轻的脸上带着新君固有的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等待。
“丞相所言甚是。”
萧恪微微抬手,声音恢复了清越与威严,目光再次投向丹墀之下:
“凤隐卫统领柳絮,智勇双全,忠勤体国,于国有大功!擢升为……”
“慢。”
一个清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字,突兀地响起。
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瞬间冻结了丹墀上下所有声音!
谢珩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随意,轻轻搭上了萧恪腰间……那柄古朴斑驳、却散发着无上威压的天子剑的冰冷剑格!
丹墀上下,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那只搭在剑格的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落针可闻!
萧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谢珩的目光缓缓抬起,并未看身侧的新君,而是越过丹墀,越过肃立的百官,再次落定在那道墨黑重甲的身影上。
“凤隐卫……”
他的声音响起,淬着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锥凿落:
“权柄过重,监察百官,掌诏狱,握生杀……”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似乎要穿透那冰冷的玄铁面具:
“当……”
“分其权,制其衡。”
深潭般的眸子转向我,眼底那片冰封之下,暗流汹涌,翻腾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掌控与……掠夺!
“本相府中……”
他的声音陡然转缓,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如同在谈论一件即将到手的珍玩。
“尚缺一位……”
“掌印夫人。”
他的指尖,隔着虚空,极其随意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虚点向我肩头那两只在朝霞下狰狞浴火的凤凰纹路。
“娘娘这身墨甲……”
声音如同淬了蜜的毒刃,清晰地刺破寂静:
“沾了太多血污风尘……”
“该……”
“换身衣裳了。”
“……”
朝霞泼天!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倾泻而下,将墨黑的玄甲彻底染成一片辉煌的、燃烧的赤金!肩头的浴火凤凰仿佛真的要涅槃腾空!
我按着腰间天子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剑鞘之中,那沉睡的杀伐龙气隐隐震颤,发出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
迎着丹墀之巅,那道深青色身影投来的、如同深渊般的目光。
迎着无数道震惊、探究、恐惧、复杂的视线。
冰冷的声音,透过玄铁面具,如同淬过落霞关最凛冽的风雪,清晰地响起,回荡在死寂的、被霞光染透的九重宫阙之间:
“本统领的甲……”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只染血……”
“不沾尘。”
“……”
死寂。
唯有太庙的晨钟余韵,如同悠长的叹息,在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与朱红宫墙之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