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
高耸的穹顶下,青铜巨鼎中最后一点香烛的余烬明明灭灭,散发出混合着松柏油脂和冷灰的奇异气味。袅袅的青烟早己散尽,唯有那灰白色的余烬,随着殿门缝隙透入的清冷晨风,在空旷肃穆的殿宇间打着细小的旋,如同徘徊不去的幽魂。
列祖列宗的牌位在幽深的神龛中沉默,金漆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森然的阴影。
“掌印夫人?”
冰冷的声音透过玄铁面具传出,带着落霞关尚未冷却的血腥气和一种被冒犯的凛冽锋芒。墨黑的重甲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深渊,肩吞处的浴火凤纹蛰伏着,却透出择人而噬的凶光。
“丞相的印……”
声音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光洁冰冷的金砖上,清晰,刺耳。
“太重。”
玄铁面具转向丹墀之上,那道深青色的、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本统领……”
“掌不起。”
“……”
死寂。只有余烬飞旋的细微声响。
谢珩立于新君萧恪龙椅之侧,深青袍角纹丝不动。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细微地波动了一下,裂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纹路。那纹路之下,并非怒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审视绝世凶刃般的……专注。
“娘娘的甲……”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目光如同实质的刻刀,刮过墨甲肩头那狰狞的浴火凤纹,仿佛能看到其上浸染的、层层叠叠、尚未干涸的北狄血、东宫怨、冷宫寒。
“染的血……”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沉,如同重锤:
“够重了。”
他的右手抬起,并未指向我,而是极其自然地拂过身旁新君萧恪腰间——那柄古朴斑驳、却散发着无上威压的天子剑的吞口。
剑吞口处,龙形浮雕盘踞,鳞甲狰狞,龙睛镶嵌着两点暗红的宝石,在幽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滴。
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浮雕。
“本相要的……”
谢珩的目光重新落定在我身上,深潭之中,冰层下的暗流汹涌翻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攫取。
“不是夫人。”
他微微前倾,声音如同贴着冰面滑行的毒蛇,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是执印的手。”
他的指尖,虚虚点向天子剑的剑柄。
“能握得住这柄剑……”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玄铁面具,锁定其后那双沉静的眸子。
“也能……”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洁净要求:
“擦得净剑上血的手。”
“……”
丹墀之下,死寂如同实质的坚冰,将整个太庙彻底冻结。
匍匐的百官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头颅垂得更低,呼吸几乎凝滞。无形的压力如同万钧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脊梁之上。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若本统领……”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层碎裂的第一道声响。
按在腰间天子剑剑柄上的右手,五指缓缓收紧。黑色的皮革手套包裹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古朴的剑鞘之中,那沉睡的杀伐龙气仿佛被唤醒,发出一阵低沉压抑、如同巨龙苏醒般的嗡鸣!
“只想握剑……”
玄铁面具微微抬起,迎向丹墶之巅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绝的、宁折不弯的锋芒:
“不想沾尘呢?”
“……”
短暂的死寂。
谢珩唇角,那抹极淡的、仿佛凝固在寒冰上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他的指尖,并未离开天子剑的剑鞘。反而沿着剑鞘上那些斑驳的、记录着无数征伐与杀戮的旧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意味,轻轻掠过。
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又如同掂量凶器的分量。
“那这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漠然和一丝……冰冷的怜悯?
“便只能……”
指尖停在剑鞘末端一处深刻的划痕上。
“继续饮血。”
他微微抬眸,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无边的冰寒与……掌控。
“饮到……”
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叹息,清晰地敲响在死寂的殿宇内:
“执剑人……”
“手软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