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扇窗

《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儿女和父母之间,都有一个交流的窗口。

我发现,母亲在逐步关闭她的窗,即使交流,也是发泄她的不满和担心。

基本没有考虑到,我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为她治疗而奔波。

后来,我常常在想,人到老年,生活、治疗和安排的决策权,到底在于谁呢?

比如说母亲,她非常抗拒ICU,因为在里面,她虽然腰部受伤,有谵妄现象,但是其他时候是清醒的。

那冰冷的机器、无休止的吊瓶、不允许随意动的禁锢,最主要还面临病友的死亡、其他病友疼痛的叫喊,她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她当然想活,特别想活,但是,这样活着,她又太难受。

非常时期,她又看不见儿女和亲友。

为了她能顺利出ICU,也为了她能延续生命,我当时还做了两件事:

一是医生建议出ICU前再次开机CRRT,就是做血滤,从她出ICU的前一天早晨,到晚间,做了大约10小时,这种肾脏替代疗法的过程。

于她,一方面是救命,清除体内过多的水分和毒素,达到血液净化的目的,按照医学的说法,是维持内环境稳定;

另一方面,她是清醒的,就是一种不舒服的折磨,仪器、管子、不能行动的现实,甚至也是她面临死亡的威胁,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内心是崩溃的。”

我同意了。

二是医生说,她清醒时,不睡觉,也很痛苦,再少打点睡眠药。

要是母亲知道,她不会接受,她平时靠睡眠药睡觉,但是,非常注重用量,生怕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也允许了。

这个时候,她治疗的每一步,都是我们做决策,都是家属来签字,都是儿女,也就是我这个女儿加女婿的责任。

母亲是夫唱妇随的典范,她和父亲,一辈子携手,在老年群体中,也算恩爱。

可是,这几年,我也发现,她在我面前,是要有话语权的。

就是说:父亲去世后,与世无争的她,在我这个女儿面前,纵然她老了,她也希望自己安排自己,且喜欢独处。

黄红白曾经问我:“老太太房子也不算小,你何必租房子照顾她呢?住一起不就行了吗?多浪费钱啊,现在钱多难挣啊。”

事实是:我想安静的空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想一起住。同时,母亲也要自己独立的空间,她也不让。

我就是这样的人,纵然心中有事,人也能睡着。但是,今晚失眠了。

本来是定了第二天早晨6点的手机铃,我计划早7点半到医院门诊去堵脊柱科的张教授,结果,早晨5点就醒了。

且,昨晚睡着的时候,也应该是后半夜了。

起来,给热水器打开,自己先洗个澡,又再次烧水,准备肖全起来,让他也洗洗。

昨晚我问肖全:“两位教授都是男士,选择哪位呢?”

肖全建议:“谁出门诊时间近,选择谁吧?妈多等一天,多难受一天。”

这样的事情,我没让肖全跟着。

他这段时间很累了。

他正在交接工作,这边离职的事,办理流程很简单。

肖全之前考取的建造师证书在外地单位挂靠,社保和医保都没在这家单位,只有公积金在这里缴纳。

不过,这几个月,单位效益不好,公积金也己经断了,离职后,公积金办理封存就可以。

延城那家单位,本身员工的保险是在春城缴纳的,公积金是得一年后转入。

无论是入职,还是离职,都不麻烦。

对于肖全这样不用缴纳社保和医保的员工,对方并无异议,还省了一笔钱。

只需要和他签订《劳务协议书》就可以了。

劳务关系一样等同于劳动关系,没什么影响。

多年来,许多事情,我一个人能做的,就不消耗他人。

晚上没睡着,早晨醒的早,哪里会闲着?

洗澡之前,我又干些家务,就是孩子们都离开家了,简单的两个人,一个不挑剔的丈夫,一样有很多家务啊!

狗子点点在室内来回乱窜,我看着它,瞪眼,小家伙竟然知道跑回自己阳台的小狗窝里乖乖待着。

两只猫咪都在我睡觉的床上。

我轻轻关闭了肖全卧室的门。

给猫狗添加了粮和水。

左右楼下没人居住,于是开了洗衣机。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自己整理利落,涂了BB霜、防晒霜和口红,就出门了。

这天气啊,真是一天一个样,之前是雨大天阴,今早可是阳光灿烂,暖风都吹得行人醉。

外面的世界花红柳绿的,我的内心七上八下的。

还没开堂食,好在,小区附近的新天地超市有关东煮卖,我过去要了一杯。

肖全也可能自己做点早餐,也可能出去吃,这些细节,我就不管了。

我来到了三院骨科门诊。

按照头天晚上查到的那位张教授的出诊记录,寻找他的诊室,己经没有号可挂了,就在他门前门前堵他,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只要他来,手中带着母亲这些天的所有检查。

因为着急,怕堵不到人,没去取母亲在三院腰部的检查记录。

医院这里,永远不缺人。

就是清晨,也陆陆续续来人了。

也是凑巧,正常张教授是8点出诊,我到了是7点半。

巧极了,他的助理不知什么原因把门打开了,我一看,立刻灵巧的进去了,想着在助理这里试试登记。

太幸运了,张教授竟然在里面,网上有他的照片。

我忙说:“您好,张教授,我是住院病人的家属,没有挂上号,希望您给看看,我母亲摔倒己经一周多了,能否做骨水泥手术?”

助理要撵我,50多岁的张教授,很是健壮,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但是,目光非常温和有神。

估计是看到了我眼底的黑眼圈和我急切的眼神,竟然同意了。

教授询问母亲的情况,我说:“骨折了。”

教授打断我:“什么骨折?需要看腰部CT。”

我说:“前天肾病科提请骨科会诊,己经做了腰部CT,我没来得急打出结果。我有一院的腹部CT。”

我递过去母亲的身份证,张教授和助理,在电脑上调出了母亲在三院的腰部CT,确认她是腰椎一二节折叠骨折。

他详细看了母亲的病例,告知我:“你妈,明天就可以做骨水泥手术。”

我说:“我妈明天还有透析。”

张教授说:“那就安排后天做。”

我疑惑:就这么简单?

这正是:

父母劬劳育儿女,

救命时刻哪迟疑,

多方奔波做手术,

期望系在骨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