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
柳纤纤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一部分沉在冰冷刺骨的幽暗水底,被浓稠的绝望包裹,肺部残留的灼痛和溺水的窒息感如影随形。另一部分却被抛上滚烫的烈焰山巅,浑身滚烫,口干舌燥,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炼狱里,几道强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撕裂迷雾的利爪,蛮横地闯了进来,不顾她残破意识的微弱抗议,强行将她拖拽向不同的方向。
**冰冷。彻骨的冰冷。**
最先感知到的,是那道如同万年玄冰雕琢的气息。清冽的松针雪意,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威压,不容置喙地笼罩下来。像最沉重的枷锁,冰冷地缠绕住她脆弱的灵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挣扎,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禁锢,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紧接着,一只带着薄茧、温度却比玄冰更冷的大手,强硬地捏住了她的下颌。力道之大,带着不容反抗的决绝,迫使她紧咬的牙关被迫张开。下一瞬,苦涩到极致的液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灌入她的喉咙!
“呜……” 混沌的意识被这粗暴的刺激激得瞬间回缩,剧烈的呛咳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本能地弓起身体,想要将那苦涩驱逐出去。
然而,禁锢着她的冰冷铁臂骤然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勒断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按进那散发着松针冷香的、坚硬冰冷的胸膛里。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胸腔的警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她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意识:“咽下去。”
命令的口吻,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那冰冷的气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垂,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反抗,她只能痛苦地、顺从地吞咽着那足以灼烧喉咙的苦涩药汁。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她像一只被强行灌药的幼兽,在他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萧胤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因呛咳而剧烈颤抖,苍白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细密的汗珠混着未干的池水,濡湿了额前凌乱的发丝。她脆弱的脖颈在他掌下微微仰着,每一次吞咽时喉间细小的滚动,都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近乎暴虐的占有欲在他胸腔里冲撞。她差点就消失了!就在他眼皮底下!这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是他的,谁也夺不走。那药汁是他命太医院院正亲自熬的,再苦,她也必须喝下去!她必须活着!
**灼热。暴戾的灼热。**
那冰冷的气息还未散去,另一股截然不同的炽烈感如同燎原之火,猛地席卷而来!
带着清冽酒香和夜露微凉的气息,强势地挤开冰冷的松针雪意,瞬间包裹住她。滚烫粗糙的指腹,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用力地擦过她冰凉濡湿的眼角,抹去那生理性的泪水。那力道大得让她感到刺痛,仿佛要擦掉什么碍眼的东西。
“小兔子……” 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调笑,却又在尾音处泄露了深藏的焦灼和一丝被压抑的暴戾。那气息离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几乎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激起一片无法抑制的细小疙瘩和更深层的战栗。“别装死。睁眼看看世子哥哥,嗯?”
那声“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危险的蛊惑。谢惊澜的指尖流连在她冰冷滑腻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温度,焦躁的心才稍稍安定一分。天知道他看到她在冰冷的池水里沉浮时,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杀意有多汹涌!柳如烟那个蠢货死一万次都不够!他必须确认她好好的,必须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痛苦的呜咽!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萧胤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的姿态!她是他的猎物,他的玩物,谁也不能独占!指尖微微用力,带着惩罚和宣告的意味,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滚烫。破碎的滚烫。**
就在她被冰冷和炽热两股力量撕扯得意识即将再次溃散时,第三种气息悄然靠近。
温润如玉,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试图抚平那狂暴的撕扯。然而,在这温润的表象之下,却翻滚着一种近乎焚毁一切的暗火。微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搭在了她冰冷手腕的脉搏之上。
每一次微弱却顽强的跳动传递到指尖,都让那微凉的指尖剧烈地颤抖一下。仿佛那微弱的搏动是连接她生命的唯一丝线,随时可能断裂。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慌和绝望的低哑絮语,如同破碎的玉珏,一遍遍在她混沌的意识边缘敲打,带着卑微的乞求:
“…别睡…纤纤…别睡…”
“…求你…撑住…”
“…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那声音里的脆弱和恐慌,与他平日里温润从容、算无遗策的江南首富形象判若云泥。沈玉书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像谢惊澜那样粗暴地将她抢过来,没有像萧胤那样用绝对的禁锢宣告主权。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指尖下那微弱的生命力,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狠狠拨动。他不敢想象,如果那跳动真的停止了……他送来的明珠还未曾在她发间闪耀,她甚至可能还不知道那是他送的……这念头带来的恐慌几乎将他吞噬。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温润的表象下,是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深不见底的暗火。他只想确认她活着,平安地活着,哪怕只是这样微弱地触碰着。
**混乱。撕裂的混乱。**
冰冷、炽热、温润下的滚烫……这三道截然不同、却都强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如同争夺猎物的凶兽,在她濒临溃散的意识领域里疯狂冲撞、撕扯、角力。她被他们拉扯着,意识在生与死的钢丝上摇摇欲坠,痛苦地呻吟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在萧胤冰冷的禁锢下颤抖,脸颊残留着谢惊澜蛮横指腹带来的刺痛,手腕上沈玉书颤抖的指尖如同烙铁……她像一件脆弱的瓷器,在狂暴的力量中即将碎裂。
就在这混乱的撕扯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意识彻底磨灭时——
一股更加强横、更加纯粹的冰冷意志骤然爆发!
如同极地冰川倾泻而下,瞬间冻结了所有躁动的能量!
“滚出去。”
冰冷的三个字,不高,不响,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如同终审的判决,狠狠砸在殿内凝滞的空气里。
是萧胤。
那股清冽的松针雪意骤然变得无比凝练、无比霸道,带着宣告所有权的绝对意志,如同无形的壁垒,将谢惊澜那炽烈的酒气与沈玉书温润表象下的暗火,毫不留情地、彻底地隔绝在外!
谢惊澜搭在柳纤纤脸颊上的手指猛地顿住,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眯起,危险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匕首,首射向萧胤。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暴戾,绯红的衣袍无风自动。然而,对上萧胤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毁灭风暴的黑眸,以及那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帝王威压,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最终却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猛地收回手,拂袖转身,绯红的身影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未散的戾气,消失在屏风之后。
沈玉书搭在柳纤纤腕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最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了回去。他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胤怀中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又看向萧胤那双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眸。那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下的、近乎焚毁一切的暗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萧胤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克制地躬了躬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透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抑。月白的袍角沾染着方才莲池的泥污,带着狼狈,也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被绝对冰寒笼罩的空间。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龙涎香无声缭绕,以及柳纤纤微弱痛苦的喘息。
那令人窒息的、混乱的撕扯感终于消失了。
禁锢着她的冰冷手臂似乎放松了一丝力道,不再勒得她生疼,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那股清冽的松针雪意变得相对平和,如同风暴过后的冰原,依旧寒冷,却不再狂暴。
意识终于得以喘息。
如同被巨浪抛上沙滩的鱼,柳纤纤在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那浓郁药味的包裹中,沉沉地、彻底地陷入了无梦的黑暗。
* *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知到的,是沉重的眼皮和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肺部残留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呼吸时带着细微的、不顺畅的嗡鸣。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随即慢慢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绣着五爪蟠龙纹饰的帐顶。身下是极其柔软光滑的锦褥,身上盖着轻暖的云丝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萧胤身上的松针冷香。
这里……不是她之前待的偏殿。
意识回笼,莲池冰冷的绝望、被强行灌药的痛苦、三道恐怖气息的撕扯……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醒了?”
低沉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柳纤纤悚然一惊,猛地循声望去。
萧胤正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他依旧穿着玄色的常服,只是领口微敞,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深沉。他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沉沉地、如同实质般锁在刚刚苏醒的她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昨日莲池边骇人的风暴,却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探究和……不容错辨的绝对掌控。仿佛她只是他掌中一只刚刚苏醒的雀鸟。
柳纤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却因为身体的酸痛而动作迟缓。她喉咙干涩发痛,想开口,却只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
萧胤放下奏折,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并未像之前那样带着强制性的触碰,而是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靠近她的额头。
柳纤纤吓得屏住呼吸,身体僵硬,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预想中的冰冷触感并未落在额头。
那只手,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用指背,极其短暂地、轻轻蹭了一下她滚烫的颊侧,感受了一下温度。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生硬的……确认?
“烧退了。”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随即转身,从旁边的鎏金暖壶里倒出一杯温水。
他并未假手于人,而是亲自端着那杯水,坐到了床沿。
柳纤纤惊恐地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端着水杯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曾捏碎过敌人的咽喉,也曾捏着她的下巴灌下苦药,此刻却端着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唇边。
“喝水。”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柳纤纤看着近在咫尺的杯沿,看着他深潭般的眼眸,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本能交织。她不敢反抗,只能就着他的手,极其小心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清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也让她紧张得浑身僵硬,每一次吞咽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怒眼前这尊喜怒无常的煞神。
萧胤垂眸,看着她像受惊的小鹿般,小口啜饮着自己喂的水。她苍白的唇瓣沾了水,显出一丝脆弱的嫣红。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紧张的呼吸微微颤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餍足感,混合着依旧未曾完全平息的、对她擅自脱离掌控的怒意,在他心底交织。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的地盘上,依靠着他喂的水活着。这认知奇异地抚平了昨日的狂躁。他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她因他而生的恐惧和依赖。至于谢惊澜和沈玉书……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戾气。他们休想再靠近一步。
一杯水很快见底。
柳纤纤刚松了口气,以为折磨结束。
却见萧胤放下空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抬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探向她的领口!
“!”柳纤纤瞳孔骤缩,心脏瞬间停跳!他想干什么?!
那只手并未如她恐惧的那般解开衣襟,而是停在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处,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轻轻按在了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上。
温热的皮肤下,是鲜活的生命搏动。
萧胤感受着指尖下那微弱却顽强的律动,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起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这微弱的跳动,是她在冰冷池水中挣扎求生的证明,也是此刻她被他牢牢掌控在掌心的象征。他的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微微用力,感受着那脉搏因恐惧而微微加速的跳动,一种奇异的、近乎病态的满足感悄然滋生。她是他的,从里到外,从生到死,都只能由他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