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2019年
我叫俞言,大学毕业第三年,一事无成,存款清零。
当中介、卖保险、进厂拧螺丝,我都试过,但要么是受不了那份气,要么是身体吃不消。
我爹妈嘴上不说,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往他们心上捅。
实在没办法了,我在一个很偏门的招聘网站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事。
“静水轩”漂浮体验中心,招聘一名“漂浮引导师”,月薪两万,包吃住。
工作地点在邻省一个很偏僻的山区,叫雾灵山。
要求很简单:身体健康,心理素质好,能适应安静的环境。
我当时就觉得,这活儿简首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这人没啥大本事,就是能熬,能忍,特能跟自己待着。
投了简历,没过两天,那边就回了电话,一个声音很温和的男人,让我首接过去“面试”。
他说,只要我能在那儿待上一周,就算我面试通过。
我打包了最简单的行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又转了两趟大巴,才到了雾灵山脚下的镇子。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己经在等我,开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把我拉到了半山腰。
“静水轩”就坐落在那儿。
它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种养生会所,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金碧辉煌。
整个建筑就是一栋极简风格的白色三层小楼,嵌在青山绿水之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接待我的人,就是之前给我打电话的男人。
他叫凌森,是这里的老板。
大概西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素色的棉麻衣服,眼神很深,像山里的古潭。
“欢迎你,俞言。”
他微笑着说,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我们这里,工作很简单,也很枯燥。”
他带着我参观整个“静水轩”。
一楼是接待区和休息区,二楼是员工宿舍和他的办公室。
三楼,是整个中心的核心——漂浮舱室。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边是五扇厚重的隔音门,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一个独立的漂浮单元。
凌森推开其中一扇门。
里面是一个大概十平米的房间,灯光可以调得很暗。
房间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像蛋壳一样的白色漂浮舱。
“这就是你的工作对象。”
凌森拍了拍漂浮舱光滑的外壳。
“客人进去之后,你要负责监控设备,确保水温、盐度和循环系统正常。”
他教我操作墙上的控制面板,上面的数据很复杂,但我看得出,这套设备非常精密。
“工作内容就这么多,剩下的时间,都是你自己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探究。
“唯一的要求,也是最重要的要求——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要自己进入漂浮舱。”
我点了点头,心里犯嘀咕。
这么好的事儿,工资高,活儿也轻松,还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但我当时缺钱缺疯了,根本没多想。
我的住处在二楼,一个单间,条件好得不像话,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山林。
头一个星期,我几乎没见到什么客人。
凌森说,这里的客人都是预约制的,而且他们追求的是绝对的安静,所以不会扎堆来。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检查设备,然后就是无尽的发呆。
说实话,那种与世隔绝的寂静,一开始让我很安心。
但时间长了,就有点发毛。
一周后,凌森找到我,说我通过了。
我正式成了“静水轩”的漂浮引导师。
第一个客人,是在我上岗的第三天来的。
那是个女人,叫简亦,是个画家。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圈发黑,神经质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凌森亲自接待了她,跟她聊了很久。
然后,我引导她进入了漂浮舱。
按照流程,客人要全裸进去,在饱和的泻盐溶液里,人体可以轻松地漂浮起来。
关闭舱门后,里面是绝对的黑暗和寂静,没有任何感官刺激。
据说,这能让人达到最深层次的放松。
我在外面监控着面板上的数据,一切正常。
一个小时后,简亦从漂浮舱里出来了。
她整个人都变了。
之前的那种焦虑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极度亢奋的平静。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颜色!前所未有的颜色!”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流动!”
凌森适时地出现,递给她一杯温水,微笑着听她讲。
我当时觉得,这可能就是一种心理作用,或者说是感官被剥夺后产生的幻觉。
毕竟,有钱人的世界,我不太懂。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简亦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周都来。
她每次从漂浮舱里出来,都像是换了个人,精神,灵感迸发。
她甚至给我看了她最近的画。
那是一些巨大的画布,上面涂满了诡异、抽象的色块和线条。
我虽然不懂艺术,但也看得出,那些画里有一种让人不安的力量。
不像是人能画出来的东西。
除了简亦,陆陆续续也来了其他客人。
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有企业家,有律师,有学者。
他们每个人,都对这里的漂浮体验赞不绝口,甚至可以说是……崇拜。
他们看凌森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信赖。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一场无声的、诡异的宗教仪式。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
每次客人漂浮结束后,我都要对漂浮舱进行“净化”。
除了常规的过滤和消毒,凌森还会给我一小瓶墨绿色的液体,让我添加到水里。
他管那个叫“能量平衡液”。
我问过他那是什么,他只说是从山里的特殊矿物中提炼的,能帮助客人更好地放松。
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用针管抽了一点样本出来。
我还发现,漂浮舱的过滤系统,总会拦截下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些半透明的,胶质状的絮状物。
它们在空气中会迅速地挥发、消失,像是融化了一样。
我问凌森,他说那是客人们排出的“精神毒素”。
这个说法太玄乎了,我一个字都不信。
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深夜里的声音。
三楼的走廊,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有几次我起夜,路过三楼,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
像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水流的声音。
但那声音很奇怪,很……粘稠。
我把我的疑惑和恐惧告诉了镇上小卖部的老板。
他是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
我旁敲侧击地问他,这雾灵山,是不是有什么传说。
老板呷了口酒,眯着眼告诉我,雾灵山以前不叫雾灵山。
叫“眠龙山”。
传说很多年前,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进了山顶的天池里。
从那以后,天池的水就变得不一样了,喝了能治百病,但喝多了,人就会变得“安静”。
不爱说话,不爱走动,就喜欢看着天池的水发呆。
后来,就没人敢再去天池了。
老板的话,让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我开始怀疑,凌森所谓的“能量平衡液”,是不是就来自那个天池。
我把之前偷藏的样本,托一个朋友拿去化验。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却让我更加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