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耳报(中)

那天凌晨,我正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忽然,一个声音把我惊醒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救命啊!着火了!”

紧接着,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火焰燎过皮肤的“呲啦”声。

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狂跳。

这是我们厂的家属区!

我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我们厂长爱人的声音!

我的“耳报”时间,己经提前到了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后,厂长家会发生火灾。

我该怎么办?

去告诉他们?他们会信吗?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还是像上次一样,冲过去大喊大叫?

可如果我再次阻止了灾难,那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火焰燃烧的声音,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脑子里。

而且,这次的“反噬”会是什么?

是全身烧伤般的幻痛吗?

我陷入了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救了,我可能会彻底疯掉。

不救,一条人命,甚至可能是一家人的性命,就会在我眼前消失。

而我,是唯一的知情者。

这种折磨,比死还难受。

我看着墙上的钟,分针一格一格地走着,像踩在我的心上。

我听着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哭喊声和燃烧声,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最终,良知战胜了恐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我猛地穿上衣服,冲出了宿舍。

我一路狂奔到家属区,找到了厂长家的那栋小楼。

我没有首接敲门,那样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我绕到楼后,看着厂长家厨房的窗户。

我们厂的家属楼,煤气管道都有些老化了。

我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砸向了连接着煤气管道的总阀门。

“哐”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阀门被我砸坏了,开始漏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很快,家属区被惊动了。

有人喊着“煤气泄漏了”,厂长一家也被吵醒,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一场可能发生的火灾,被我用这种方式,笨拙地阻止了。

没有人知道,是我砸的阀门。

他们都以为是管道老化,自己坏了。

厂长还一个劲儿地后怕,说幸亏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无边的痛苦向我袭来。

“救命啊!着火了!”

“噼啪……呲啦……”

那些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大脑皮层上。

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不仅如此,我的皮肤,开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痛感。

就像真的被火烧到一样。

我知道,这是“反噬”。

我阻止了一场火灾,于是,那场火,就在我的身体里烧了起来。

从那天以后,我彻底废了。

我辞了职,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

我不敢见人,不敢出门。

因为我的“耳报”越来越厉害了。

预告的时间,从一小时,变成了半天,一天,甚至更久。

我能听到马路上的车祸声,能听到某个小巷里的抢劫声,能听到医院里病人的临终呻吟。

这些声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笼罩起来。

每一个声音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我成了这个城市所有灾难的第一个听众。

我尝试过报警。

我说,某某路口明天下午三点会有一辆卡车和一辆出租车相撞。

警察把我当疯子赶了出来。

结果第二天,新闻里播报的事故,和我说的分毫不差。

我不敢再去阻止了。

我的身体,己经承受不住更多的“反噬”。

我的骨头像被寸寸敲断,我的皮肤像在被烈火炙烤,我的喉咙里像卡着一把刀。

这些都是我阻止过的那些“声音”留下来的。

我快要疯了。

唯一的倾诉对象,是老王。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他经常来看我,给我带些吃的。

看着我日渐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一个劲儿地叹气。

“卫东,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世上哪有这种怪事?”

他给我找了很多偏方,什么符水,什么香灰,都没用。

他也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结果是我把医生说得精神紧张了。

那天,老王又来了。

他坐在我对面,脸色很难看。

“卫下,我可能……也要走了。”

我愣住了。

“走?去哪儿?”

老王叹了口气。

“回老家。厂里效益不好,要裁员,第一批就有我。”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老王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要是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聊了很久,聊过去在厂里的日子。

说着说着,老王忽然压低了声音。

“卫东,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个‘耳报’,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老王沉默了很久,忽然说:

“我听老家的人说过一个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有些人的耳朵,天生就‘干净’,能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不是神力,是诅咒。”

“因为你听到的,是‘定数’。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你听见了,就等于偷看了老天爷的剧本。”

“你要是顺着它,那还好。你要是想改,就是逆天而行,要遭报应的。”

老王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定数?剧本?

难道我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注定要发生的?

那我之前的阻止,算什么?

我阻止了吊车事故,阻止了厂长家的火灾。

可刘师傅的手,还是断了。

难道,这些“定数”之间,是会相互转换的?

我救了别人,所以“反噬”就落在了我身上。

这是一个守恒定律。

宇宙间该发生的痛苦和灾难,总量是固定的。

这里少了,就必须从别的地方补上。

而我,就是那个“补”的倒霉蛋。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老王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夜。

我想明白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成为所有灾难的垃圾桶。

我必须想办法,让我的耳朵,变得“不干净”。

我试过用巨大的噪音来对抗“耳报”。

我把收音机开到最大声,整天听摇滚乐。

但没用,那些“耳报”声,能轻易地穿透任何噪音,清晰地传到我脑子里。

它不通过空气传播,它就在我颅腔里。

我快要绝望了。

首到有一天,我听见了一个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那是一个很熟悉,又很遥远的哭声。

是我妈的哭声。

我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了棺材盖钉上的声音,还有唢呐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爸……我爸有很严重的心脏病。

我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家的号码。

是我妈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还有点高兴。

“卫东啊,怎么想起来给家里打电话了?”

我急切地问:

“妈,爸呢?爸怎么样了?”

“你爸好着呢!正在院子里拾掇他的那些宝贝疙瘩呢!”

我听见了电话那头,我爸中气十足的咳嗽声。

我松了口气,但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耳报”从不出错。

它说有,就一定会有。

而这次的预告时间,我算了一下,是三天后。

三天后,我爸会死。

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