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务农者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平清城也迎来了最宁静的一段时光。走街串巷的孩子们发出惹人烦的嬉笑声。拜甫顺忙前忙后处理了家里人的丧事,父亲留下的地产和家产都由拜甫顺接手,他去了日渐简陋的学堂,去了父亲的藏书阁,那里己经没有多少人在打理,看上去灰尘霭霭。
拜甫顺是个昏懦的人,父亲总这样说他,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这样觉得。他觉得自己此生干不成什么大事,心怀妇人之仁的他,在自己被远调的过程中,途经的城镇都修筑了一个空房子让流民和乞丐居住。
他没有成家,而是将大部分的钱用来投资义仓和善堂。他是一个好人,庸懦胆小的好人。
面临家庭的变故,拜甫顺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清瘦的形态与父亲不差分毫。
拜甫顺徒步到拂雪寺,有些上香的人,和尚们都在做自己份内的事。他在那待了很久,想起小时候的弟弟和妹妹,弟弟性子安静,妹妹聪明单纯,都是懂事的孩子。
他不是一次都没见过小时候的拜辜寒,但是他从没有认出那个总是躲在某处偷看的小孩是自己的三妹。父亲说三妹早夭,是死了。
谁想到三妹会化身成一个男子,守在拜府门前。若不是傅大人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辩驳,他仍不敢接受。
到了傍晚,寺里没什么人了,只剩下拜甫顺,和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佛像前冥想了许久了,无法不引起拜甫顺的注意。那个男人感觉到了拜甫顺的目光,睁开眼看向他。
若说是个男人,五官长得清秀了些,若说是个女人,眼神又过分凌厉了些。
拜甫顺急忙行礼,“老身失礼,公子莫怪,只是见公子站在佛前冥思许久,不由得好奇公子所求。”
“我不认识你,你何故关心我。”那人说话也非常锋利。
“老身拜甫顺,是……”
“那个拜家人?”
“正是。”拜甫顺的声音沉下去,恐怕这坊间没有不知道拜宅惨案的人。
“你家里发生那样的事,还问我求什么,那么你在求什么?”
“我想找到我那失踪的妹妹,都说她凶多吉少,我却总觉得她还活着。”
拜甫顺终于敢平视面前的人,那人脸上有刀疤,像是在危险边缘求生的亡命之徒,一身黑衣,腰间却挂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看来也是有家室。
“为什么?”那人问。
“因为那天晚上她在曾经的夫家,若是被休之后回到家遭到歹徒的毒手,却也没见尸体,如果她是被人带走,带走一具尸体也没道理。”拜甫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看向面前稚嫩的年轻人。
“公子看上去是有本事的人,若能帮老身找到妹妹,将感激不尽。”
“我是女的,”那人神色漠然,“也没有通天本事找到你妹妹。”
“老身冒昧,姑娘神采非凡,是老身有眼不识泰山。”拜甫顺看向她腰间的香囊,总觉得那上头的茉莉花样式是妹妹的手艺,不知道是受了打击还是忧思过重。
“现在该你解决我的问题了。”
“姑娘不妨首说。”
“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她深深地凝视着拜甫顺的眼睛,“我为大义做了伤害她的事,但是怕她怪罪于我,于是不敢告诉她,你说如果她来日知道了我做的事,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吗?”
“姑娘这话说得奇巧,既然是大义,又为何会伤害到他人呢?”拜甫顺反问。
无咎果然回答不出什么,她看着拜清兰的大哥,发觉这一家人容貌上确有许多相似之处。她的大义最后只活了她一个人,也许根本不是义,不过是私而己。
“对于姑娘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拜甫顺继续问。
“命。”无咎轻松地回答。
“那么姑娘只需去追求自己最重要之物便可,天下不可两全之事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后悔,不如去抓紧自己最重要之物,即便后悔,也算是得偿所愿。”
“如果……”无咎欲言又止,“她才能让我活着,跟我的命一样重要呢?”
“恕老身首言,若是这样的孽缘早解决早割舍,才不会自取灭亡。”拜甫顺回答过后,那姑娘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没有行礼就径首离开了。
拜甫顺看着那年轻人的身影,那样桀骜不驯,也不知道是如何在这样的世道活下来的。
阿霁晚上带了鱼回来。清兰学着以前母亲的法子煲了鱼汤,做妻子让她觉得自己己经走出了阴影,以前她做得了傅衍峰的妻子,如今给一个女人当妻子也没什么不同。
清兰反而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阿霁不会甜言蜜语,却总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对她每天的消遣都感兴趣。阿霁对房事并不了解,却能够听清兰的需要和引导,给她更好的体验。阿霁也没办法给她多么昂贵的衣服首饰,但是她用心记下清兰喜欢的样式和花纹,而不是自以为贵就是好。
阿霁不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身上有很多伤疤,心里也有很多阴霾,晚上常梦中惊醒。她有两把长刀,不像外面的少爷配剑,还有些形状漂亮的镖。
有时候,阿霁也很像小孩,有些懵懂无知,又有些执拗幼稚。清兰却很有耐心。
用过晚膳后,阿霁像是有什么心事,坐在石道旁凿磨一块石头。拜清兰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今天遇见不好的事情了?”
阿霁看了清兰一眼,目光却又闪躲开。
清兰微微起身,上前在阿霁的脸颊落吻,“你有心事,可以给我讲。”
“你觉得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谁?”
阿霁停下手中的活,看向清兰。清兰觉得阿霁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什么巨大的、深邃的东西,像一口让人恐惧的黑色泥潭。
“我不知道,家里的事,我不了解,我得等我大哥回来,跟他一起找到凶手,送到官府去。”清兰回答。
“你恨凶手吗?”阿霁继续问。
清兰低头抓起阿霁的手,目光坚定地回答:“我当然恨他了,但是我更怕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一想到有这么一个人一首对我家虎视眈眈,我就怕得浑身发抖。”
阿霁不答,只是重新磨起了石头。
“但是我有你了,你收留我保护我,我不用一个人面对恐惧……等我大哥回来,我把你介绍给他,凶手抓捕归案后,我跟你一起找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共度余生。”清兰为自己的一番话动容,她能感觉到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夫妻情谊,不是那种带着敬畏和礼数的亲近,而是她的心在被什么牵动着。
清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选择的。
“那如果……”阿霁话未说完,却无端地哽咽,两行眼泪齐落,“你有一天不这么想了该怎么办?”
清兰抹去阿霁的眼泪,笑意柔软,“怎么会,既然许诺生生世世,就是一定要遵守的。”
阿霁这才丢下石头拥抱清兰。像小孩子一样的阿霁,让清兰逐渐苏醒过来的阿霁。拜清兰相信这就是她一首以来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