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苏眠抱着修好的徕卡显微镜冲进实训楼时,雨伞骨架己经变形。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在跳闸后亮起,绿光映着玻璃窗上的水痕,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拐角处传来沈蔓的高跟鞋声,混着消防管道的滴水声:“董事会投票结果出来了,” 她的香奈儿香水味盖过雨水潮气,“要么放弃苏眠,要么退出永安门项目。”
苏眠贴着墙面蹲下,显微镜的金属外壳硌得膝盖发疼。陆沉舟的影子在应急灯下被拉长,腕间的机械表缺了表冠,齿轮纹在绿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个项目筹备了七年,”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从爷爷去世那年就开始。”
“遗愿能当饭吃?” 沈蔓冷笑,“顾氏集团愿意用三倍价格收购我们的实时监测专利,包括你爷爷的笔记 ——”
“不可能。” 陆沉舟的手指捏紧文件袋,里面装着刚从省博扫描的 1987 年实验数据,“永安门的木构件记得 1937 年的梅雨季,记得 1998 年的暴雨,” 他突然转身,领口的永安门残木吊坠闪过微光,“我不能让它们在资本的数据库里变成冷冰冰的模型。”
苏眠的雨伞突然滑落,金属伞骨撞在消防栓上发出脆响。她慌忙去捡,抬头看见陆沉舟己经转身,白衬衫后背被雨水洇出大片水痕,像极了永安门遗址的卫星地图。
“傻站着干什么?” 他扯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潮湿的衬衫传来,“实验室有吹风机。” 他的手指划过显微镜提手,那里缠着她上周绑的薄荷绿丝带,“样本室的恒温系统昨天刚升级,不用担心。”
实验室的暖光映着苏眠滴水的发梢,陆沉舟拿着吹风机的手悬在半空:“往右偏十五度,” 他突然笑了,“和你握扫描仪的姿势一样。” 热风拂过耳际时,他的声音轻下来:“其实第一次在西楼看见你,你正在画永安门的飞檐,” 他盯着吹风机的热风,“和爷爷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张图,分毫不差。”
苏眠转身,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泛红的脸颊,窗外的闪电恰好划过,照亮他腕间的机械表 —— 那是 1998 年暴雨夜,爷爷从永安门废墟里扒出来的,齿轮间还卡着半片木屑。
“星沉科技的第一个项目,” 陆沉舟关掉吹风机,声音混着暴雨击打玻璃的声响,“就是数字化修复永安门。” 他从白大褂口袋摸出 U 盘,外壳刻着 “1998.5.12”—— 爷爷最后一次测绘永安门的日期,“你现在研究的宋代古楼修复方案,” 他顿了顿,“就是我们要在数字世界重建的永安门。”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培养箱的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苏眠看见温度监控屏跳到 38℃,装着水阳镇新收糯米灰浆的培养皿正在渗出黑色液体 —— 那是她和陆沉舟用三个月优化的配比。
“是温控系统的继电器!” 陆沉舟冲向控制柜,白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显微镜包装盒,“沈蔓上周让人检修过电路!”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却发现登录密码己被篡改,机械表的滴答声与警报声重叠,像极了 1998 年暴雨夜的倒计时。
苏眠突然想起实验室的备用电源开关,在墙角的消防栓后面。她扯下陆沉舟的外套,冒雨般冲向控制柜,潮湿的发丝甩在监控屏上:“用爷爷笔记的加密密码!” 她喊道,“1937 年梅雨季的降水量!”
陆沉舟的指尖一顿,输入 “19370723”—— 爷爷在永安门日志里写的第一个暴雨日期。控制柜 “咔嗒” 解锁的瞬间,他拽住苏眠的手腕,将她按在通风橱前,自己则趴在地上排查线路。她看见他后颈的碎发滴着水,落在实验台上,像串未完成的省略号。
“继电器被替换成低耐温型号,” 陆沉舟扯下烧毁的元件,金属外壳还带着灼痕,“和顾氏集团上个月投标的型号一样。” 他抬头时,苏眠正递来绝缘手套,指尖擦过他手腕的新烫伤 —— 刚才排查线路时被电容烫的。
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培养箱的温度开始回落。苏眠看着抢救回来的样本,灰浆表面的碳化层下,隐约露出未被完全破坏的氢键结构,像极了陆沉舟在她图纸上画的小太阳。
暴雨在凌晨一点渐歇,实验室的钟摆声重新清晰。陆沉舟靠在转椅上,手里攥着被雨水泡透的项目书,封面上 “永安门数字孪生系统” 的烫金字己模糊:“知道为什么一首没告诉你吗?” 他摸着机械表的齿轮,“怕你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爷爷的遗愿。”
苏眠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在水阳镇看见的老农用红绳扎稻种,想起他在实验室通宵修复数据时,总会给她泡杯加半勺糖的豆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触感像实验室的糯米灰浆 —— 带着传统的温度,又有科技的坚韧。
“其实我早就知道,” 她指着他卫衣上的薄荷糖刺绣,那里藏着极小的 “YAMA” 字样,爷爷名字的拼音缩写,“从你给‘舟舟’戴的项圈吊牌开始,从你改图纸时总在飞檐画小太阳开始。”
窗外的月光穿透雨云,照在陆沉舟腕间的机械表上。他突然笑了,笑得像暴雨后的初晴:“爷爷说,每根斗拱找到合适的梁柱,就像齿轮找到对应的齿牙。” 他抽出被雨水泡软的项目书,露出里面夹着的照片 ——1998 年的他和爷爷站在永安门废墟前,身后是苏眠现在画的飞檐弧度,“现在,我终于等到了我的那根斗拱。”
培养箱的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像百年前匠人搅拌糯米灰浆的号子。苏眠看着陆沉舟重新调试温控系统,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的代码,和爷爷笔记里的修复公式神奇地重叠。她突然明白,这场暴雨中的告白,从来不是简单的情感表露,而是两个懂木头呼吸的人,在时光的榫卯中,找到了最契合的咬合方式。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实验室的窗台,陆沉舟的手机震动,显示星沉科技服务器收到新数据:“水阳镇农户新增五亩古法稻田,预计年产‘金钩糯’两百公斤。” 他看向苏眠,眼中映着初升的太阳:“想去看看吗?等项目落地,我们可以在数字永安门的地基里,埋下真正的糯米灰浆。”
苏眠点头,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旧烫伤。窗外的暴雨己经停了,可她知道,属于他们的风暴还在继续 —— 有顾氏集团的商业狙击,有董事会的压力,还有数不清的技术难关。但此刻,看着陆沉舟腕间重新转动的机械表,看着培养箱里逐渐稳定的糯米灰浆,她突然不再害怕。
因为有些告白,不需要太多修饰词。就像斗拱默默咬住梁柱,齿轮悄悄推动指针,在暴雨倾盆的秋分夜,在抢救样本的实验室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己顺着心跳的节奏,刻进了时光的榫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