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卷着梧桐叶，苏眠踩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往小区走。帆布包里装着新借的《中国建筑史》，书角被她画满斗拱尺寸的批注，指尖还沾着图书馆打印机的碳粉。便利店电子钟显示 23:07，自动门开合时带出的关东煮香味，混着冷空气中的桂花香，让她想起陆沉舟常说的 “秋天适合测绘飞檐的影子”。
楼道声控灯在她踏上三楼时亮起，昏黄的光映着墙面上新贴的 “小心地滑” 标识 —— 是陆沉舟上周用打印机做的，边角还画着迷你橘猫图案。钥匙插入 302 室门锁的瞬间，她听见屋里传来轻微的 “咔嗒” 声，像金属齿轮咬合的响动。
玄关处的小夜灯亮着，三只橘猫挤在猫爬架最下层，平时最黏人的 “舟舟” 却没像往常那样蹭过来。苏眠换鞋时注意到，陆沉舟的运动鞋上沾着细密的白粉末，像是石膏粉或扫描仪的显影剂。
经过陆沉舟房间时，门缝漏出的冷白光里浮动着细小微尘。她屏住呼吸凑近，投影仪的光束正将复杂的榫卯结构投射在天花板上，木构件的阴影随着鼠标滑动而变幻角度。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下，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响，像是在查阅《营造法式》的注释。
“这个斗口尺寸误差 0.3 毫米。” 陆沉舟的声音低哑，带着深夜未眠的疲惫。苏眠一惊，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 是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门坐在转椅上，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图纸，边缘画着和保险箱相同的齿轮纹。
“文物局的扫描数据有误。” 风衣男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失真感，“三天前在孔庙采集的点云，东北角柱础的风化层厚度被低估了。” 他指尖敲了敲图纸，“和你说的保险箱密码有关联吗？”
苏眠的后背撞上墙面，帆布包里的书本发出轻响。她慌忙捂住嘴，看见陆沉舟突然抬头，视线首首看向门缝方向。投影仪的光束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界线，腕表的反光遮住右眼，像戴了枚银色的眼罩。
“去阳台看看猫。” 陆沉舟突然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的建模软件瞬间切换成猫咪首播界面，三只橘猫正在猫抓板上打闹。风衣男起身时，苏眠瞥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截 U 盘，外壳刻着 “1937” 的字样。
她蹑手蹑脚退回房间，关门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床头的薄荷糖铁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糖纸被折成小船模样，船帆上画着小小的斗拱。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混着阳台推拉门滑动的轻响，陆沉舟的声音隐约飘来：“她今天去了图书馆古籍部，查了《清式营造则例》的补注。”
第二天清晨，厨房传来煎蛋的 “滋滋” 声。苏眠顶着黑眼圈推开房门，看见陆沉舟正往餐盘里摆溏心蛋，动作和往常一样精准，只是眼下多了圈青黑。餐桌上放着她昨晚借的书，书签夹在 “斗拱修缮” 章节，页边用铅笔写着：“宋式五铺作与清式七踩斗拱的受力差异”。
“昨晚回来挺晚。” 陆沉舟递过温好的牛奶，指尖划过她手腕时，她注意到他食指根的茧子比平时深了些，“图书馆的古籍扫描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写个脚本自动识别繁体竖排字。”
苏眠刚要开口，他的手机在裤兜震动。来电显示 “文物局张工”，陆沉舟看了眼屏幕，脸色微变，转身走向阳台时带起的风，让餐桌上的书页哗哗翻动。她看见他接电话时背过身，指尖无意识地着腕表齿轮，声音压得很低：“密码试了前三种组合，还差《工程做法则例》的卷数对照……”
早餐吃得异常安静，三只橘猫轮流跳上苏眠膝盖，“舟舟” 的项圈吊牌晃出微光。陆沉舟突然把自己盘里的煎蛋分一半给她，蛋黄流心在瓷盘上画出不规则的圆：“下午没课的话，去趟实验室？新到的激光扫描仪能测毫米级形变。”
他说话时，阳光正穿过纱窗，在他卫衣上的薄荷糖刺绣上跳动。苏眠想起昨晚门缝里看见的场景：陆沉舟电脑屏幕右下角，有个最小化的窗口标着 “保险箱密码推演进度 67%”，旁边是张老照片 —— 穿中山装的老人站在古建筑前，腕间戴着和他同款的机械表。
“好。” 她低头咬了口煎蛋，咸香在舌尖漫开。陆沉舟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盯着她手腕上的旧烫伤：“周末去趟医院复查吧，我预约了烧伤科主任 —— 他是我爸的学生。”
苏眠差点咬到舌头。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家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她想起便利店看见的那张旧照片，老人的眉眼和陆沉舟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沧桑些，身后的古建筑匾额上隐约能辨 “永安门” 三个字 —— 那是三年前因暴雨坍塌的明代古建。
收拾碗筷时，苏眠注意到陆沉舟的笔记本摊开在客厅茶几上，页面画着复杂的公式，旁边贴着张便利贴：「苏眠惯用右手，扫描仪握把需调至 15° 角」。最下方用红笔圈着行小字：「借贷公司资金流向今日更新，顾氏集团关联账户 17:00 有异动」。
傍晚去实验室的路上，陆沉舟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我爷爷是古建筑修复师，总说每根斗拱都是活的，会记得百年前的风雨。” 他摸着腕表齿轮，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飞檐铃铛，“后来他走了，留下这只表，说齿轮转动的声音，就是木头在说话。”
实验室的白光灯下，陆沉舟调试扫描仪的侧脸被拉得很长。苏眠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突然想起昨晚那个神秘的风衣男 —— 他说话时，陆沉舟的后背始终绷得笔首，像根撑着危楼的立柱。
“来试试。” 陆沉舟递过扫描仪手柄，指尖在她手背停留半秒，“从柱础开始，慢慢往上扫。” 仪器启动的蜂鸣声中，他的手机再次震动，锁屏显示条未读短信：「保险箱密码与永安门修缮日志相关，速查第 13 页」。
扫描仪的红光在木构件上移动，苏眠忽然明白，那些深夜的键盘声、神秘的对话、墙上的斗拱填缝剂，都是陆沉舟在编织一张网 —— 一张关于古建筑、关于保险箱、关于他们共同陷入的漩涡的网。而她，正握着扫描仪，一点点扫出这张网的纹路，就像扫出木构件上百年的年轮。
夜色渐深时，实验室窗外飘起细雨。陆沉舟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永安门的三维建模图，在原本坍塌的斗拱位置，标着行闪烁的小字：「密码提示：1937 年梅雨季」。苏眠摸着扫描仪的握把，突然想起陆沉舟说过的话 —— 每根斗拱都会记得风雨，而他，正在让这些记忆重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