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斜穿过建筑系教室的百叶窗，在苏眠的图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王教授的红笔在飞檐末端划出刺眼的斜线：“宋代穿斗式构架讲究‘以材为主’，你这防潮层厚度比《营造法式》记载薄了三毫米。” 讲台上的投影仪正播放着应县木塔的榫卯解构图，齿轮转动的音效混着教授的批评，让她后颈沁出细汗。
图纸边缘的便签上还记着陆沉舟昨晚的批注：「柱础防潮层建议参考爷爷笔记 P27」。她攥紧图纸，指腹碾过硫酸纸上的折痕 —— 那是今早陆沉舟帮她改图时，用钢尺压出的笔首痕迹。
“放学后去我家别墅？” 顾承远的保时捷钥匙在指间转圈，车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光点，“藏书阁有 1925 年版的《营造法式》，带朱启钤先生的批注。” 他的白衬衫袖口露出新换的百达翡丽，表盘比陆沉舟的机械表大了整整一圈。
苏眠避开他的视线，收拾图纸时不慎碰倒三角板：“谢谢，我去图书馆查电子版。” 帆布包带勾住桌角，露出里面泛黄的笔记本 —— 那是陆沉舟昨晚塞给她的，封面写着 “永安门修缮日志 1987”，正是她课题研究的宋代古楼。
计算机系实验室的玻璃墙映出她的倒影，白大褂领口还沾着上午测绘的木屑。陆沉舟正在调试激光扫描仪，听见脚步声转身，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薄荷糖纸：“来看这个。”
屏幕上旋转的斗拱模型让她呼吸一滞：飞檐弧度、榫卯接口、甚至她昨夜用红笔标注的虫蛀痕迹，都和图纸上的修改分毫不差。“用了系里新购的点云数据。” 陆沉舟的指尖划过键盘，木构件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年轮纹理，“这里的承重误差在 0.05 毫米内。”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食指按在触控屏上：“跟着我画。”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在屏幕上拖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像在临摹古建筑匠人百年前的刻痕。苏眠闻到他袖口淡淡的雪松味，混着实验室的金属气息，想起上周在便利店看见他修补机械表时，同样的味道萦绕在旧零件周围。
U 盘外壳刻着迷你斗拱图案，是陆沉舟用 3D 打印机做的。他递过来时，腕间的机械表擦过她的手背：“笔记扫描件按年份分了类，1987 年那本重点看防潮层配比。” 他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其实爷爷临终前说，这些笔记该传给懂木头呼吸的人。”
宿舍台灯的光映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苏眠刚翻到 P27，一张照片突然滑落。年轻的陆沉舟穿着校服，站在古楼前比剪刀手，身边的老人戴着同款机械表，手里攥着卷图纸 —— 背景门匾上 “永安门” 三个字，正是她课题里那座 1998 年坍塌的宋代建筑。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照片背面的日期 “1998.5.12” 刺得眼睛发疼。想起陆沉舟房间保险箱的密码锁：三排数字键盘，正好对应门匾上的三个字。指尖划过照片里老人的手腕，机械表的齿轮纹与陆沉舟现在戴的分毫不差。
“咔嗒”——
窗外传来野猫踩翻垃圾桶的声响，苏眠摸出手机，系网共享盘刚收到新文件：“永安门三维建模数据”。缩略图里，斗拱断裂处标着红色批注：「1937 年梅雨季承重超限」，和她在陆沉舟笔记本上见过的字迹一模一样。
图纸边缘的便利贴被夜风吹起，那是今早陆沉舟写的：「防潮层材料配比己发你邮箱」，结尾画着个小太阳，阳光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齿轮。她忽然想起，上周帮他整理硬盘时，发现 “古建筑修复” 文件夹里，永安门的资料比学校数据库还多三倍，其中一份 1998 年的勘察报告，签名栏写着 “陆明修”—— 和照片里老人的钢笔字如出一辙。
凌晨两点，苏眠抱着笔记本蜷在客厅沙发。“舟舟” 突然跳上键盘，项圈吊牌碰到 U 盘，发出清脆的响声。陆沉舟的房门轻轻打开，他穿着灰色家居服，手里捧着杯热牛奶：“防潮层配比试过五种方案？”
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那里正显示着永安门的地基建模图。苏眠注意到他脚踝处的旧疤，突然想起照片里老人裤脚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道细长的痕迹 —— 像是被木工刨子划伤的。
“爷爷总说，每座古楼都有自己的密码。” 陆沉舟把牛奶推到她面前，指尖掠过她手背上的旧烫伤，“永安门的斗拱里藏着块纪年砖，上面刻着建炎二年的字样……” 他突然停顿，喉结滚动，“其实，我小时候常跟着他去那里测绘。”
苏眠盯着他腕间的机械表，表盘在落地灯下发着微光。那些深夜的键盘声、保险箱的红光、图书馆里提前翻好的古籍，突然有了清晰的脉络。她想起顾承远在烧烤时说的话，想起陆沉舟改图时总在飞檐末端画的小太阳 ——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命运为榫卯结构留下的精准刻痕。
“这个 U 盘……” 她摸着外壳上的斗拱纹路，“除了笔记，还有别的吗？”
陆沉舟低头看着 “舟舟” 蹭他的手心，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檐角铜铃：“有段视频，是 1998 年暴雨前爷爷拍的。永安门最后一道斗拱断裂时，他说木头发不出声音了，就像齿轮卡壳的表……” 他突然抬头，桃花眼里映着台灯的光，“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拍遗言的。”
牛奶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苏眠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机械表的齿轮硌着掌心。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感觉到他的脉搏在指下跳动，像百年前的木构件在风雨中坚持的震颤。图纸上未完成的防潮层设计突然清晰，就像此刻突然明白，有些秘密早己藏在时光的榫卯里，等着懂它的人来拼接。
窗外飘起细雨，陆沉舟起身时碰倒了她的速写本，掉出张夹在里面的便签 —— 是他上周写的 “苏眠惯用右手，扫描仪握把调 15°”，背面不知何时画了座小房子，屋顶的飞檐下站着两个人，腕间各戴一只机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