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从纱窗缝隙钻进来，吹得图纸边角哗哗翻动。苏眠抱着改了七版的修复方案，指尖还沾着白天做防潮层实验的银灰色粉末。墙上的挂钟指向 23:47，陆沉舟房间的门缝里仍透出冷白光，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敲门前她犹豫了三秒，上周在实验室看见的 3D 建模数据、U 盘里爷爷的笔记、还有他总在凌晨调试的扫描仪，此刻在脑海里拼成模糊的拼图。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传来键盘急停的声响，像齿轮突然卡壳。
“请进。”
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沙哑，推开门时，暖光台灯正照着他发红的耳尖。他迅速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过半张斗拱应力分析图，旁边是排文件夹，最上面标着 “星沉科技 - 永安门数字化修复”。
房间比她想象中整洁，松木书架上《计算机图形学》和《工程材料学》并排而立，中间夹着几本磨破封面的《营造法式》。墙角的老式机械打字机落着薄灰，旁边是堆草稿纸，公式间画着迷你斗拱，和他卫衣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吵醒你了？” 陆沉舟把椅子往书桌里推了推，露出桌角的金属模型 —— 缩小版的宋代斗拱，木材表面涂着银灰色涂层，榫卯接口处嵌着微型齿轮，“刚在做节点承重测试。”
苏眠盯着模型转动的齿轮，突然想起他腕间的机械表：“上周实验室的建模数据，和这个是配套的？” 图纸在掌心发烫，防潮层位置还留着他今早用红笔圈的 “纳米二氧化硅涂层”，“你是不是……”
“喵 ——”
“雪球” 突然挤开门，爪子踩在保险箱密码锁上，红灯闪过。陆沉舟慌忙抱起猫，苏眠看见密码键盘上，数字 “1”“9”“8”“7” 键明显比其他光滑 —— 正是照片里永安门门匾的刻字年份。
“星沉科技的项目。” 她终于说出那个在舌尖打转的名字，“去年系里讲座提到的古建筑数字化公司，你是创始人之一。”
陆沉舟的手在猫毛里顿住，机械表的滴答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他从抽屉深处摸出枚徽章，金属表面刻着齿轮与斗拱的交织图案，和保险箱上的暗纹分毫不差：“注册时用了爷爷的名字，陆明修科技。”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三只橘猫集体挠门。“舟舟” 跳上书桌，尾巴扫过摊开的《建筑力学》，露出夹在里面的照片 —— 年轻的陆沉舟站在星沉科技的挂牌前，身边是穿中山装的老人，腕间机械表在阳光下闪着光。
“白天在实验室，顾承远看见我们调试纳米涂层。” 陆沉舟走到窗边，楼下的黑色跑车正用远光灯扫过楼层，顾承远靠在车门上举着手机，镜头对准 302 室的窗口，“他舅舅的借贷公司，和星沉科技竞标过文物局项目。”
苏眠看着他蹲下身给猫添水，卫衣下摆露出半截腰链，挂着的正是那枚齿轮斗拱徽章。保险箱的红灯还亮着，她瞥见他刚才塞进去的文件袋，封口处印着 “永安门木构件 DNA 检测报告”，落款日期是 1998 年暴雨前三天。
“其实年初就想告诉你。” 陆沉舟突然转身，指尖着徽章边缘，“第一次在走廊遇见你，看见你图纸上的飞檐弧度，就像看见爷爷笔记本里画了二十遍的线条。” 他喉结滚动，“后来发现你查的永安门资料，正是我想修复的第一座古楼。”
跑车的引擎声突然轰鸣，顾承远的车在楼下转了个圈，尾灯划出红色弧线。陆沉舟走到书桌前，打开被猫踩过的保险箱，取出个木盒：“里面是永安门的残件，1998 年爷爷冒雨抢出来的斗拱碎块。”
木盒打开的瞬间，松木香混着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碎木块上的虫蛀痕迹，和苏眠图纸上标注的位置完全吻合。陆沉舟的手指抚过某块残件，那里隐约刻着 “建炎二年” 的字样：“爷爷说，每块木头都记得自己支撑过的天空，我们要做的，是让它们在数字世界重新站立。”
窗外飘起冷雨，苏眠的图纸边角被打湿，防潮层的银灰色涂层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她想起陆沉舟改图时总在飞檐末端画的小太阳，想起他凌晨在客厅敲键盘的声音 —— 原来那些深夜的忙碌，都是为了让百年前的木构件，在代码与齿轮的世界里重新呼吸。
“顾承远刚才拍的照片，” 陆沉舟突然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画面，“他发给了借贷公司，附带的消息是‘苏眠和星沉科技关系密切’。” 他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弹出借贷公司的资金流向图，“他们想通过你，查到星沉科技的核心技术。”
苏眠的后背撞上书架，《营造法式》的书脊硌得生疼。陆沉舟走过来，替她扶正歪掉的图纸，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旧烫伤：“别怕，我们的纳米涂层配方，藏在爷爷笔记的加密文件里，密码是……” 他顿了顿，耳尖再次发红，“是你第一次改飞檐弧度的日期。”
雨声渐歇时，陆沉舟从保险箱最底层抽出份文件，封面写着 “苏眠?古建筑修复潜力评估”。她看见自己的名字下面，贴着张偷拍的照片 —— 图书馆里，她正对着永安门的老照片画斗拱，阳光落在发梢，像给时光镀了层金边。
“其实星沉科技的第一个投资人，” 陆沉舟锁上保险箱，声音轻得像木构件在夜风中的私语，“是你大二时在工地救过的那位老奶奶，她儿子是做新材料研发的。” 他转身时，晨光己爬上窗台，“有些羁绊，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就埋下了，就像斗拱与梁柱，迟早会在时光里相遇。”
苏眠摸着木盒里的残件，指尖触到刻字的凹痕。陆沉舟的背影映在玻璃窗上，腕表齿轮与斗拱模型的齿轮重合，形成个完美的圆。她终于明白，那些藏在图纸里的秘密、保险箱的密码、深夜的键盘声，都是命运为懂木头呼吸的人，准备的榫卯拼图。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书桌上的机械打字机，苏眠看见滚筒里还卡着张纸，上面是未完成的公式，结尾画着个小太阳，阳光里藏着两个人的剪影 —— 一个拿着图纸，一个握着齿轮，腕间的机械表在时光里同步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