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5月1日,柳树屯的老槐树上贴满了大红喜字。
天还没亮透,冉卫东就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站在院门口,胸口别着朵绸子扎的大红花。
谭国强蹲在磨盘上啃馒头,含混不清地喊:"东子哥,领口再解开颗扣子!上海滩许文强都这么穿!"
"少贫嘴!"谢丽萍从灶间探出头,手里锅铲还滴着猪油,"强子去借板凳!当家的你看看鲤鱼蒸好了没!"
屯子里的媳妇们早早就挤在厨房里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热闹非凡。
孟金凤站在案板前,聚精会神地雕刻着萝卜花,她的手法娴熟,不一会儿,一朵朵精美的萝卜花便在她的手中绽放开来。
案板上还摆放着用红曲米染成红色的“喜”字馒头,这些馒头个个圆润,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谭德旺则站在露天灶前,指挥着两个徒弟翻动着大铁锅里的红烧野猪肉。
锅里的野猪肉被炖得咕嘟冒泡,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甚至能飘到二里地之外。
与此同时,在魏素芳的娘家,她正静静地坐在炕上,对着镜子发呆。
她身上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红嫁衣,这件嫁衣是冉卫东托人从哈尔滨捎回来的,价格不菲,要三十五块钱呢。
她的母亲正在细心地为她的辫子缠绕红头绳,突然,一阵“突突”的引擎声从窗外传来。
“来了来了!”小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像一群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快地跑过泥泞的土路。
只见六台系着红绸的拖拉机排成一条长龙,缓缓地驶进了村子。
打头的那辆车的车斗里,架着一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台缝纫机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当冉卫东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魏家的院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二踢脚爆炸声。
原来,是谭德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挂鞭炮,这一放,可把院子里的鸡都吓得西处乱飞,好不热闹。
"红包!没红包不让进!"魏家几个堂兄弟堵着门起哄。
冉卫东从兜里掏出早就备好的"大团结",每张票子都用红纸卷着。
年轻人抢作一团时,他突然看见门缝里闪过一抹红色——那是魏素芳的嫁衣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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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生产队晒谷场上,二十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林场十六场站的领导坐在主桌,正对着一盆熊掌炖土豆啧啧称奇——这是冉卫东去年冬天猎的黑瞎子,掌肉一首冻在雪窖里。
"一拜天地!"
冉卫东弯腰时,看见魏素芳绣花鞋尖上沾着泥点子。
昨晚刚下过雨,晒谷场东头还有积水,他悄悄往那边挪了半步,替新娘挡住飞溅的泥浆。
"二拜高堂!"
谢丽萍抹着眼泪,把早就备好的红包塞给弟媳。
红包里除了六十六块钱,还有把黄铜钥匙——冉家西屋早就收拾成了新房,炕柜里塞着六床新棉被。
"夫妻对拜!"
魏素芳弯腰时,大辫子从肩头滑落。
冉卫东下意识伸手去接,掌心碰到她发梢的瞬间,晒谷场突然爆发出震天的起哄声。
小孩子们趁机窜上桌,抢着夹走了红烧鱼的眼珠子——屯里习俗,吃了喜鱼眼珠能考满分。
酒过三巡,晒谷场边的歪脖子柳树上挂起了马灯。
冉卫东敬酒敬到第五桌,衬衫后背己经汗透了。
林场保卫科的赵干事突然拽住他胳膊:"东子啊,总场的领导说,陈教授托人让问......"话没说完,谭德旺就插进来,硬给赵干事灌了三大杯散白干。
新房炕头上,魏素芳正偷偷给磨破的脚后跟贴胶布。
门帘突然被掀开,谢丽萍端着碗荷包蛋进来:"快垫垫,那群老爷们儿喝起来没完。"
突然压低声音:"东子要是喝多了......你忍着点,男人第一次都......"
"嫂子!"魏素芳耳朵红得要滴血,突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谭国强领着几个半大小子正趴窗根,见被发现,哄笑着撒了把枣子就跑。
红枣砸在窗纸上噼啪响,混着远处劝酒的吆喝声,吵得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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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冉卫东终于踉跄着摸进新房。
魏素芳己经换上了粉色的确良睡衣,正就着煤油灯看《赤脚医生手册》。
见他进来,慌得书都拿反了。
"素芳......"冉卫东嗓子发干,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
油纸里包着对银镯子,花纹是缠枝莲——用最后一张狼皮跟鄂伦春猎人换的。
魏素芳刚要试戴,突然摸到他右臂伤疤,指尖一顿:"还疼吗?"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闷响,接着是谢丽萍的骂声:"冉卫华!让你听墙根,没让你个大伯哥把腌菜缸撞翻!"
红烛爆了个灯花。
冉卫东吹灭煤油灯时,听见魏素芳在黑暗里小声说:"以后......别打狼了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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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红喜字窗花时,晒谷场上己经有人在收拾残局。
孟金凤捡着没烧完的喜糖纸,突然踢到个东西——赵干事的工作证,旁边还有张被露水打湿的纸条,上面写着"陈教授急要狼皮样本"。
婚后的第七个早晨,冉卫东蹲在院里磨猎刀。
"哗啦"一盆热水泼过来,魏素芳攥着搪瓷盆瞪他:"不是说好不碰这些了吗?"
刀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连着一周半夜给冉卫东敷药,新媳妇愣是熬出了黑眼圈。
"就擦擦......"冉卫东话音未落,谢丽萍己经拎着鸡食桶堵住院门:"东子!林场来通知了!"
崭新的《关于加强野生动物保护管理的通知》贴在柳树屯供销社外墙上。
赵干事特意用红笔圈出关键处:"即日起,严禁私自猎杀狼、貂等保护动物,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完了!"谭国强哀嚎着拍大腿,"我还指望跟你打紫貂呢!"
冉卫东盯着公告右下角的公章——林业局的印油还没干透,蹭了他一手红。
突然有人拽他衣角,魏素芳踮脚附耳说:"晚上吃酸菜汆白肉,我腌的酸菜能吃了。"
她呼出的热气拂过耳垂,冉卫东顿时忘了刚才要琢磨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