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晴睡得早，醒得也早。
起床发现身边躺着的是王阿姨不是妈妈，她小心地爬下床，走出房门寻找陈见苏。
睡梦中的陈见苏隐隐约约听见陈初晴的声音，缓慢地睁开了眼，发现身旁睡着郑行止，自己还抱着他的胳膊，她产生了一种“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思绪还未清明，眼前只剩恍惚。心境恍惚，时间也恍惚。
像是回到了从前同床共枕的日子。
陈初晴一边喊着“妈妈”一边推开了房门，看见床上躺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童言无忌地大喊：“你们在一起睡觉！”
王姐急匆匆跑来，才睡醒的她外形凌乱，慌忙地捂住陈初晴的眼睛，连连道歉：“郑先生，陈小姐，抱歉，我没看好啾啾。”
陈见苏和郑行止都不是会为难人的性格，虽然眼下一幕确实令人尴尬窘迫，两个人微微沉默后竟然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没事。”
王姐这才放心地哄着陈初晴走了。
门被关上，陈见苏靠在床头，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上一次共躺一张床，至少还有陈初晴来充当楚河汉界。
这一次，他们之间并无阻碍，她甚至首接抱住了他的手臂，就像从前那般。
郑行止是在听见陈初晴声音时醒来的，他在床上躺了一会，等到思绪清明，才支起身子，俯身扣住陈见苏的脑袋，往她额头上送去了一个早安吻。
陈见苏心烦，眉头才皱上，刚要说什么，他己经下床回到自己房间去洗漱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陈见苏才磨磨蹭蹭去洗漱，随后和郑行止一起陪陈初晴吃饭。
吃过早餐，郑行止回房换衣服，陈见苏将电脑装进包里，抱着陈初晴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我要去上班，啾啾今天跟王阿姨一起玩，好不好？”
陈初晴噘嘴生气，像只小河豚，“妈妈昨天没陪我玩，今天为什么还不陪我玩！”
“我要工作呀。”陈见苏软着声音哄她，“啾啾想不想亮闪闪的公主鞋？”
被妈妈精准拿捏审美喜好的陈初晴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想要！妈妈给我买。”
陈见苏两手一摊，为难道：“买公主鞋要钱，我得去工作赚钱，不然就会没钱买公主鞋。”
陈初晴不吃她这套，往前一扑，搂住陈见苏的脖子，“那妈妈带我一起去上班。”
她不管，她就要跟妈妈待在一起。
“宝贝，真的不行。”陈见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要是带你去了，老板会骂我的。你想让老板骂我吗？”
“那我就帮妈妈去骂老板！”陈初晴努力瞪大眼睛，把嘴张得大大的，自以为这样很凶，“嗷，我是小老虎，我很凶的。”
什么小老虎，明明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陈见苏配合地捂住胸口，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可怕的小老虎。”
王姐也蹲下来哄陈初晴：“啾啾不要打扰妈妈工作，阿姨带你去楼下的会所玩好不好？”
陈初晴紧紧抱着陈见苏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要不要不要！”
陈见苏和王姐怎么哄，她都不听，两只胳膊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陈见苏的脖颈上，委屈得眼泪汪汪。
郑行止打好领带从房里出来，就听见陈初晴在哭。
“怎么了？”他在陈初晴身边蹲下。
“妈妈……”陈初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不要我……”
陈见苏语塞。
小孩子不会撒谎，但会胡说八道。
她只是去工作，怎么就变成不要陈初晴了？
“没有不要你。”陈见苏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解释，“我是去工作，下班了就会回来陪啾啾的。”
“你昨天也这么说的！可是我都睡着了也没有见到你。”陈初晴松开手，转身扑进了郑行止怀里，“坏妈妈！你骗小朋友！我不要跟你好好了。”
陈见苏再不出发就该迟到了，一边是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一边是哭得伤心的女儿，她狠不下心做选择。
被激素控制的母爱，如同枷锁的母职惩罚，被束缚的未来，陈见苏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身心的双重压力，就像推着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不断循环陷入自我与母爱的抉择之中，最终将生命消耗殆尽。
懂得再多道理又如何，实践远比习得真理来得艰难。
郑行止看出她的进退两难，“你去工作吧，啾啾今天我来照顾。”
在他看来，母职惩罚的存在，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结果，他个人能力有限，在无法改变大环境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担起父亲职责，让陈见苏有更多的空间去做自己。
“谢谢。”有了他这句话，陈见苏莫名地安心了许多，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
去往开会的路上，陈见苏接到了苏争岩的电话，舅舅问她今晚是否有空，让她带上陈初晴回家吃饭。
陈见苏想到出门前陈初晴哭得小脸通红的模样，歉然道：“今晚不行。我这几天工作忙，没什么时间陪啾啾，过几天行吗，舅舅？”
苏争岩略一沉默，妥协道：“行，但是见苏，我希望你能尽快。”
陈见苏觉得苏争岩说话语气古怪。
吃顿家常便饭，为何他语气里透露着迫切的焦急？
陈见苏没来得及深思，司机己将她送达今日的开会地点，她背着包下车一路跑向会议室，才在开会前两分钟赶到。
黄昭千看她跑得一头汗，递来两张湿巾，“今天怎么来这么迟？”
陈见苏很少有这样冒失的场面。
黄昭千最讨厌迟到，也讨厌下属为自己寻借口，陈见苏没为自己辩解，只说：“下次不会了。”
“没怪你，你又没迟到。”黄昭千笑道，“不过，见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事，都不要放弃工作。”
有些话她点到为止，黄昭千相信陈见苏听得懂。
陈见苏若有所思地点头，跟在黄昭千身后去开会。
另一边的郑行止还在哄着陈初晴。
他使出浑身解数，陈初晴还是那句话——“要妈妈”。
眼里挂着泪珠，秀气的鼻尖红红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郑行止的心脏蓦地一紧。
“要不要跟我去上班？”郑行止问，“妈妈工作的地方不能让小朋友去，但我工作的地方可以让小朋友去。”
陈初晴疑惑地抬起头，眼里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老板不会骂你吗？”
郑行止接过王姐递来的纸巾，把陈初晴的眼泪轻轻擦去，“我就是老板，没人可以骂我。”
“那你和妈妈的老板，谁更厉害？你可不可以去骂妈妈的老板？”陈初晴仰着头问，“妈妈的老板是坏蛋，我不能让坏蛋欺负妈妈。”
刚刚还说陈见苏是坏妈妈，现在又要气呼呼地保护妈妈，郑行止被陈初晴的翻脸速度可爱到。
陈初晴顶着红红的眼眶跟着郑行止去工作了。
郑行止有专属电梯，从地库上楼，除了汤斯宇，没人看见陈初晴。
汤斯宇等在电梯口，看见郑行止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他在看见郑行止手里牵着一个三岁小女孩，肩上还挂着粉色小书包和儿童水杯，身后跟着育儿嫂时，一时目瞪口呆。
头脑风暴了一番，汤斯宇选择了装作没看见，拿着平板认真汇报今日的工作安排。
“叔叔。”陈初晴说，“你有好多事要做喔。”
“是，所以啾啾先跟王阿姨在休息室里玩一会可以吗？”郑行止俯下身问，“我要跟这个叔叔去处理工作，一会陪你玩，好吗？”
“好吧。”陈初晴嘴角耷着，不太情愿，“你要快点，不可以跟妈妈一样骗我。”
陈初晴进了办公室，看见三面的落地窗，先前的伤心一扫而光，跑过去趴在窗前，脸颊贴着玻璃窗，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看到什么有趣的就指给王姐看。
郑行止交代了王姐几句，放下书包和水杯，跟汤斯宇去开会。
等他开完会回来，发现陈初晴这只小鸟，己经叽叽喳喳地将整层楼都探索了一遍，现在缠着王姐要去楼下玩。
王姐没有郑行止的允许，万万不敢带她下楼，劝了几句，可陈初晴捂着耳朵不愿意听。
“叔叔！”陈初晴发现郑行止，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我可不可以下楼玩？”
他拒绝：“不可以，楼下有阿姨叔叔在工作，不能去打扰他们。”
“我不吵的，我会把小嘴巴闭紧的。”
陈初晴委屈地用小手捏住自己的嘴巴，眼巴巴地看着郑行止。
郑行止24岁接手中汇集团，这个年纪太过年轻，家中姑姑和叔叔们面上不显，但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心里却被不满与怨恨充斥着。
那三位，个个都在等着看他从高处跌落，最好摔个粉身碎骨，好把位子让出来给他们。
集团里处处都有他们的眼线，倘若他让陈初晴下楼，就是置陈初晴于危险之中。
郑行止只好通过改变话题来转移陈初晴的注意力，“啾啾下午是不是要去上高尔夫课？”
陈初晴不记得了，抬头看王姐，“王阿姨，我今天要上课吗？”
“要上课的。”
“我们现在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上课，对不对？”
“对！”在喜欢的高尔夫面前，陈初晴全然忘记了自己想下楼玩的好奇心，伸手牵住郑行止，开始催促，“那我们快去吃饭吧。”
陈初晴现在去的高尔夫俱乐部是郑行止找的，私密性很好，入会标准严苛，并且设立了私密包厢，杜绝了遇到熟人的可能性。
陈初晴跟着教练学习，郑行止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开线上会议，时不时朝陈初晴的方向瞥来一眼。
一个小时的课程过得很快，陈初晴下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郑行止身边喝水。
陈初晴捧着水杯，忽闪忽闪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往屏幕前凑了过来。
郑行止及时关闭摄像头和麦克风。
“叔叔，这些格子都是什么东西？”陈初晴好奇。
她指的是郑行止电脑屏幕上的报表，不算商业机密，加上陈初晴才三岁，字都不识几个，她也看不明白。
郑行止便把屏幕转到陈初晴面前，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随意糊弄，尽可能地简单地给她介绍这些报表的作用。
陈初晴似懂非懂，只觉有趣，“好好玩呀，叔叔下次还给我讲。”
郑行止没把她的话放心上，三岁小孩，什么都没见过，所以看什么都新奇好玩。
王姐带陈初晴去更衣室换衣服，陈初晴坐在椅子上，乖乖地让王姐给她扎头发。
“王阿姨，我想给妈妈发语音。”陈初晴说。
拿到手机，陈初晴很快从列表里找到陈见苏的头像，噼里啪啦发去了好几条语音，最后一条是：“妈妈，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呀？”
陈见苏在开会休息间隙听了语音，用语音回复她：“当然可以，我把地址发给王阿姨，你让阿姨带你来。”
离开俱乐部，陈初晴又在车上问了好多跟郑行止工作有关的问题，郑行止捡着能答的东西答。
陈初晴听着，突然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叔叔，我也想跟你一样，有这么这么大的办公室，长大了我也要做跟你一样的工作，我要上什么课才能跟你一样？”
郑行止终于愣住了。
他从三岁的陈初晴身上感受到旺盛的野心和不服输的生命力。
即便她才三岁。
可老话说了——三岁看老。
郑行止从网上找到中汇集团大楼的照片，递给陈初晴看。
陈初晴认出来了，“是叔叔工作的地方！”
“啾啾以后想不想在这里工作？”
“想！”陈初晴毫不犹豫。
郑行止收起手机，想着自己的计划又该更新了，他要让陈初晴拥有下楼的机会。
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陈初晴满心满眼只有马上见到陈见苏的兴奋。
遇到红灯，车子停下，陈初晴看见路边抱着花束牵手走过的学生情侣，转头问郑行止：“叔叔，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郑行止看了眼手机日期，“什么节日都不是。”
“不是节日也可以送花吗？”陈初晴敲着车窗，示意郑行止去看车窗外情侣手中的玫瑰花。
“只要喜欢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可以送花。”郑行止答，“之前妈妈不就送啾啾一束百合花了吗？”
陈初晴想起来了，马上扬起笑脸，露出一口白糯小牙，“那我今天也要送妈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