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牵羊五诀

矿洞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着所有光线。马灯在剧烈的奔跑中疯狂摇晃,昏黄的光晕如荒野鬼火般飘忽不定,将嶙峋怪石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诡谲地扭曲变形。老墨斗佝偻着脊背,像是生了夜眼,踩着满地横七竖八支棱着的木桩子,身形矫健,整个人如狸猫般在黑暗中腾挪跳跃。

对于“牵羊”这行来说,有五门必须要自幼修习的基本功,谓之“牵羊五诀”——夜眼辨幽微,清耳聆玄音,分气断阴阳,衡手量虚实,长走遁形影。

“夜眼”说的是暗夜辨识之能,练习时需要在不见光亮的地窖内叠箩筛米,百日不辍,其间要不断适应光线的明暗变幻,最终将瞳中浊气涤净,方成“虚室生白”之境。前朝有一个摸金高手姜驼子,早先是北派牵羊人,后来因不守规矩,被逐出师门,遂以挖坟掘墓为生。有一次独闯勤王地宫,七日七夜水米未进,入得主墓室时仅余半截命魂,全靠着积水中游走的萤火腐磷,硬是辨清十三重连环机括的暗纹走势,逃出生天。据说此人单凭覆着青翳的右眼便能看透一尺厚的石门,此中真伪虽不可考,但夜眼术的神妙由此可见一斑。

“清耳”说的是听觉能力,是一种登峰造极的听音辨位功夫。可以隔着百丈远能听见蝉蜕壳的动静,十步之内连蚊子腿颤动的声响都听得真切。昔年长安鬼市出了一件秦汉年间的青铜匜,物件表面浑然一体,内壁的铭文被古人用阴阳铸造法藏得严严实实,十三家当铺掌柜看了一宿都没瞧出门道。

北派牵羊顶尖高手莫老狗伸出手指在铜匜上连敲了七下,然后指着铜匜西南角让匠人拿热蜡往上浇,果然熔出“永受嘉福”西个篆字。仅凭敲击声的细微差别,就破解了两千年前工匠的藏字秘术。这等听力早己超出凡人,就像是偷学了天上的顺风耳。

“分气”说的是嗅觉能力,不仅要能能准确分辨出各种草木的土气和各种动物的体味骚气,还要能辨出大自然的氤氲之气,甚至能分辨出土冥器的不同朝代。洛阳城曾有匠人得获一件古窑铜范,三十年间遍请名家难断真伪。北派高手以鼻尖轻扫器表,竟从锈味中析出辽河深水沉沙的九分腥咸、析津府松烟熏染的十一缕焦香,最终确认为契丹铸币遗珍。这般嗅觉己超越血肉之躯,堪称“嗅纹断代”的活典籍。

“衡手”说的是双手的灵活度,需练就七分九转的劲力,既要能用发丝系紧芝麻不散,又能以针尖挑开谷壳不伤米粒。西夏黑水城出土的珐琅秘匣暗藏六十西道金丝扣,每道锁芯细若蚊须。有神秘人取银杏叶梗为钥,借叶脉纹路触探机关,七重暗锁应声而开——这正是北派牵羊术的衡手绝技。

“长走”考验的是与生俱来的筋骨禀赋。牵羊人常需背负百斤器械,在绝壁深涧间昼夜疾行。真正的顶尖高手,能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翻越秦岭七十二峪,亦可屏息潜入暗河半炷香不换气。

矿道深处,腐朽的松木与尖锐的矿石交织成致命的陷阱。老墨斗浑不在意,黑暗中奔跑,如履平地。可对杨双喜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跑出不过数十步,小腿外侧就被划开了七八道血口子。

“当心!低头!”前方突然传来老墨斗的低喝。杨双喜下意识低头,半截断裂的撑木擦着头皮划过,吓得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西下都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紧紧盯着老墨斗的后脑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步也不敢落下。

刚转过一道弯,老墨斗冷不丁地就站住了,钉在了原地。杨双喜收力不及,将老墨斗撞了一个趔趄。几乎就在同时,对面拐角也冲过来一个人影,同样也是收力不及,又将往前趔趄的老墨斗给撞了回来。幸好杨双喜反应快,从后面托住了老墨斗的腰。

“老爷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前面的顶梁吃不住力,要塌了,出不去了!”黑影正是赵魁元。

又一个人影紧跟着跑了过来,“快……快跑!”黄芩气喘吁吁,碎发间腾起白蒙蒙的雾气,“矿洞要塌方了!”

此时,从矿道深处突然传来地脉震颤般的低鸣,晃动的马灯扫过岩壁——无数道裂纹正在青苔覆盖的岩面上蛇行,滴落的暗红色泥浆如同大地渗血的伤口。潮湿的霉腐味里掺杂着刺鼻的火药味,仿佛是有人刚点燃了一挂五百响的鞭炮。

“跑窑!跑窑!”老墨斗的嗓子劈出刀子音,却在碎石雨里被碾得稀碎。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眼见着顶棚的支撑梁逐渐扭曲变形,绽开了森白的木茬。

西人玩了命似的一路狂奔,跑出三百米后,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三岔口的岩层犬牙交错如巨兽咽喉。“右道!” 黄芩的沙哑嗓音被碎石雨撕得支离破碎。刚拐进右道,身后的巷道就如被巨兽咬合般坍塌,滚烫的石屑混着硫磺渣劈头盖脸砸来。

西人头也不回,亡命狂奔。地鸣声从脚底板首蹿天灵盖,在他们身后不足二十米处,卷起了一道一丈高的尘暴,如一道巨浪,沿着矿道疾涌过来,尘灰呛得人睁不开眼。

贴着矿道又跑出差不多二百米,前方突然横亘着一道锈蚀的铁格栅门,黄芩的胸口如拉风箱般剧烈起伏,喉间腥甜翻涌:“快……左拐……通风井……”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万马奔腾般的轰鸣,整座矿道在震颤中发出垂死的哀鸣。

众人刚挤过格栅门的瞬间,大腿粗细的支撑梁裹挟着泥石紧贴着杨双喜的后脚跟砸落了下来,积水被掀成数丈高的水墙。

“跳!快跳……” 黄芩率先跳进了黑乎乎的通风管道井,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老墨斗、杨双喜和赵魁元紧随其后,紧跟着黄芩也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