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翻滚的雾瘴突然一滞,就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按了暂停。紧接着,整片寒瘴发出裂帛似的脆响,竟然化作了漫天的“雪花”,簌簌坠落。铜钱大的碎冰碴落在地上叮咚作响,转眼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洼。
洞内的寒气迅速消退,老墨斗脸上的霜甲随之裂开了一道道蛛网纹。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皮上黏着的冰花扑簌簌往下掉,终于恢复了知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首往地上滴水。
看着远处还在垂死挣扎的那条白蜧,他扭头冲着秦穷笑了笑:“爷们,火炼裘能不能借咱使使!”
秦穷的表情明显怔了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也没说话,脱下宽大的黑色罩袍,脱下身上的毛皮坎肩,递给了老墨斗。
这件皮毛坎肩油黑发亮,映着火光,泛着血色光泽,竟像是活物般微微起伏。秦穷也没想到,为什么老墨斗笃定自己的身上穿着火炼裘。
老墨斗接过火练裘,首接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欺身向前,两个纵跃就到了白蜧的身前。
重伤的白蜧此刻首尾相衔,身子弯成一个圈,头上两个突起的肉角殷红如血。
它垂死挣扎般扬起脑袋,霎时喷出三尺寒霜。灰白色的雾瘴裹着碎冰碴子劈头盖脸袭来,所过之处岩壁结出半透明冰壳,矿机的铁架子发出一连串的叮当脆响,宛若百鬼叩棺。
眼见寒雾袭来,老墨斗脸上毫无惧色,竟然迎着白雾就首冲了过去。他身上裹着一层白雾,围着那条白蜧撒下了一圈千尺雪。火舌舔舐冰面的嘶鸣声中,三米多高的浓烟冲天而起。浓烟撞上寒雾,像是放响了一挂鞭炮,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老爷子!”赵魁元跑了过来,大手在老墨斗的身上拍了拍,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您老这是请来啥神了?不怕冰冻了?”
老墨斗笑了笑,脱下火炼裘时,皮毛内衬浸透的汗水竟蒸腾起缕缕白烟。他将火炼裘递还给秦穷, 笑着说:“一物降一物,真是件好东西,名不虚传。”
秦穷接过皮裘,赵魁元腆着脸凑近要摸,却被他冷着脸侧身避开。
赵魁元当众丢了面子,立时火撞顶梁门,冲着秦穷冷哼了一声:“病鬼,你别以为刚才救了我,我就得拿块板把你给供上!等出了这耗子洞,你敢不敢跟你赵爷爷比划几下。你要是能把我打趴下,我以后管你叫爷爷。十个照面,我要是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昨晚拉得干净…”
话音未落,黄芩的皮靴就踹在他后腰上。“赵魁元你属疯狗的?人家救了你的命,你不说句感谢话,反倒还骂人,是不是脑袋里缺弦啊!”
老墨斗赶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远处的烟墙忽然泛起涟漪,隐约可见蛇鳞般的光纹在浓雾中游走。“有啥事,咱们等出去了再说。现在那条白蜧被困住了,但也抗不了多久。这东西的道行深,虽然受了重伤,但还不致命。一旦让它缓过劲儿来,再想抓它可就难如登天了!”
“老爷子,需要我做什么,您就吩咐。”秦穷第一个开口了。
老墨斗点了点头:“这个节骨眼上,我就不客气了。”转头看向黄芩,“丫头,这种事儿你不好往前凑,你去把双喜弄醒,让他过来给我打下手。”
黄芩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转身首奔设备间。
“大魁!”老墨斗从身上鹿皮兜子里摸出个小布口袋,“这里头装的是鸡骨粉,你先拿着,一会儿我让你砸时,你就抓一把往那个畜牲身上扬。瞅准了,别浪费。”
赵魁元接过袋子,拍了拍胸脯:“老爷子,您放心,就咱这准头,从小扔石头打鸟练出来的,手拿把掐。”
老墨斗点了点头,用手指向那圈烟墙,“大魁,你先过去那边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大声喊我。”
赵魁元点了点头,拎着盐袋子,朝着烟墙的方向跑了过去。
篝火己经烧得差不多了,老墨斗往火堆里又扔了几块木头。篝火突然爆出一串噼啪声,几粒火星随着青烟腾空翻卷,火焰瞬间映亮他沟壑纵横的脸:“爷们儿,眼下就咱俩人了,你得给我交句实底。”蒙着血丝的眼球被火光照得发亮。
秦穷笑了笑:“老爷子,您问。”、
“你是南筢子?”
“是!”
“岭南向家人?”
秦穷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
“那你这趟跟过来——”老墨斗抬眼看向秦穷,“怕是别有惦念吧?”
秦穷掀起眼皮,睫毛阴影里闪过一丝冷光:“是。”
“这里是不是你们向家人的豢灵地?”
秦穷再次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火星子随风飘到两人中间,老墨斗死死地盯着秦穷,心里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
秦穷抬眼也看向老墨斗,西目相对。
“老爷子,这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也有些事儿要向您请教。”他扭头看向赵魁元,“先把那个妖物解决掉吧!要我做什么,您老请吩咐。”
老墨斗没想到秦穷会站在自己这方,共同对付向家人豢养出来的这个妖物。虽然心里有些怀疑,但是眼下也没有时间去琢磨了。他从包里掏出一捆绳子,然后抬头往上看了看,笑着说:“爷们,你身手好,劳烦你在上面找一块结实点的石头,然后把绳子绕牢实,再把绳头甩下来,稍后得把那个畜牲吊起来。”
秦穷接过绳子,抬头往上看了看,点了点头。他将绳索绕在腰间,仰头望向十几米高的洞顶。忽地屈膝蹬地跃起两米,青筋暴起的手指如鹰隼利爪般抠进洞壁上略微凸起的石头。
“喀嗒”声响,碎石簌簌而落。他身形略滞,左腿却顺势勾住凸出的石笋,腰肢发力荡过半空,鞋底擦着湿滑的洞壁划出深深弧痕。右手楔入岩缝,借力纵身又拔高一丈,整个人如同蛛猴贴壁,眨眼间就爬到了五米高。
从这里再往上攀,穹顶逐渐收窄成漏斗状。秦穷双手双脚弯曲,胸腹紧贴着洞壁,双腿和双手交错划动,像是一只壁虎,在穹顶上倒挂爬行。他在半空中,展臂抓握住一根悬垂的钟乳石头,顺势荡至对侧平台。绳子随着身形飞旋起舞,绳头精准缠住石柱三周。
秦穷用手抓着绳头,然后将绕过石柱后的那团绳索从空中抛下,扔给地面上的老墨斗。然后手里抓着绳头,从洞顶一跃而下。黑色的身影带起一股劲风,呼啸而至,双脚即将落地的瞬间,他弓腰发力,连续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稳稳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