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的方向传出沉重的脚步声,还没看到人影,就听到了赵魁元的大嗓门。
“这是啥玩意儿啊?大粪沤成肥了吧?这也太臭了!”
“一共没有二里地,你都念了八百遍经了,有这气力还不如多迈两步快些。”黄芩用围巾掩住口鼻,不耐烦地在后面数落着他。
杨双喜听到动静,小跑迎了过去,刚要上前帮忙,就被一股恶臭给熏了个倒仰。他捏着鼻子首晃脑袋,“哥呀,这是啥呀?你不是把矿工拉的耙耙都搬回来了吧?这味儿都能当砖头使了!”
“弟弟,快离我远点!”赵魁元双手捧着坛子,胳膊伸出老远,“这玩意儿要是炸了,骨头渣子都能崩飞了!大小姐可说了,这是……生物化学武器,快点躲开!”
老墨斗站在炭灰圈中央,冲着赵魁元连连招手:“大魁,这儿,放这儿块!”
赵魁元强忍着干呕,撂下坛子就跟被蝎子蜇了似的蹿出三丈远,找了个小水洼,赶紧洗手。一连变换了几个水洼,似乎还是洗不掉手上的臭味。
老墨斗从设备间的箱子里找到一捆粗纺棉绳的灯芯。他将十股灯芯拧在一起,编成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灯芯绳,随后将绳子浸在漆黑黏稠的尸油里反复揉捻了一阵。又从附近找来几块小石头,搭在坛口上,将灯芯绳露出了一小截,然后用火点燃了。
幽绿的火焰忽闪了几下,吞吐明灭,将洞壁照出层叠浮动的鬼影,显得鬼气森林。
老墨斗仰颈盯着穹顶倒悬的白蜧,灰白须发随着气流动荡起伏。他朝秦穷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绳索缓缓下放。
“稳住……再放三寸……”沙哑的嗓音裹着岩壁间的回响。当悬吊在空中的白蜧尾巴距离尸油坛口的幽火仅剩二尺时,老墨斗骤然抬手喝止:“停!”
秦穷及时拉住绳子,看了看那坛子尸油,又看了看上面悬吊的白蜧,也不知道老墨斗在搞什么把戏。
老墨斗快步走到秦穷身边,左右看了看,让秦穷把绳子系在旁边的石柱上, 要打三道莲花扣,一定要系牢实。
待众人围着篝火盘坐定当,老墨斗拾起根枯枝拨了拨火堆。火星噼啪爆开的刹那,嗓音裹着夜风荡开:“眼下算是捉住了这个畜牲……”他凹陷的眼窝扫过每张面孔,“可要取它的那身皮囊……”手中枯枝“咔”地折成两截,“得等阴灯燃足七十二个时辰。”指节重重叩击地面,“可眼下,还欠一样要紧的物件。”
黄芩环视众人后转向老墨斗:“老爷子,缺什么东西?咱们大伙凑一下,看有没有。”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着背包带子。
老墨斗嘬着玛瑙烟嘴沉吟了一声:“得要三斤鱼鳞做引子。”
“三斤鱼鳞?”赵魁元糙手往膝头一拍,“那玩意儿还没鸡毛压秤,得多少条鱼才能攒够数啊?”
老墨斗说:“三斤鱼能刮一两鳞。”
黄芩默算后抬眼:“九十斤活鱼?”见赵魁元点头默认,又添了句:“平常的鱼多重啊?”
“野鲫瓜子两三斤算大的。”赵魁元掰着粗粝指节,“鲤子有些能长到七八斤沉。”
杨双喜蹭到老墨斗的身边,献殷勤地揉着腿:“老爷子,这矿洞里上哪儿抓鱼啊?暗河里有鱼吗??
老墨斗抬头往上看了看:“咱们得先找路出去,东西弄够了再回来一趟。”
赵魁元撑起铁塔似的身子,后腰别着的匕首硌得岩壁簌簌落灰:“那还瞎捱什么钟点?麻溜儿寻路出去吧!”
杨双喜用手指着西北方向说:“我刚才过去看了,那条白蜈蚣掉出来的地方,有一道裂缝,里面很深。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
大家收拾行装摸向西北角。乱石堆里斜插着几根灰白岩柱,一道一尺多宽的裂缝蜿蜒向里延伸,看不到尽头。
众人侧身挤入石缝,潮湿岩壁压迫胸腔几乎难以呼吸。
越往里面走,空气越浑浊,若有若无的闷骚味刺激着鼻腔,就好像是钻进了死蟒的腔肠里。摸着岩壁磨蹭了半个多钟头,眼前豁然敞开一个巨口般的穹洞。两支手电光柱晃上去,竟如泥牛入海,深渊般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
赵魁元啐了口唾沫点燃硫磺火折,扬臂甩出的刹那,火团旋转着撕破黑暗,豁然映出百米穹顶垂挂的嶙峋怪石。
数十米高的穹窿状地穴内,无数半透明触须从岩顶垂落下来,插进一个巨大的虫巢上,就像垂下千百条脐带。每条触须都似吸饱了血的血蛭般鼓胀,内里幽蓝脉络随着黏液循环忽明忽灭,宛若暗河里数万萤火虫在吮血。
巨大的虫巢差不多要五十人才能环抱过来,它以逆时针的方向,螺旋扭曲向上延伸,贯通天地。每层螺旋皆由发褐的胶质甲壳堆叠而成。
甲壳接缝处膨出蜂巢状的六边形孔洞,每个孔穴都有脸盆大小,深紫色的黏液自孔沿滴滴答答坠落,泛起一阵阵铁腥味。
火折划过抛物线,最终撞在贯通天地的褐红色肉柱上,炸出一大篷火星后,洞穴再次陷入了黑暗。
“他姥姥的……”杨双喜喉结滚动着倒退了半步,“那是啥鬼玩意儿!”
老墨斗用管插轻轻叩打虫巢表面,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这是白蜧的唾涎混着阴铁矿慢慢堆筑起来的。”
“唾涎?堆筑?”黄芩用围巾捂住口鼻,“那……那得多长时间能长这么高啊!”
老墨斗偷瞥了一眼秦穷,含糊地回答:“上百年了吧。”他抬头往上看了看,“这虫子窝既然都够到地面上了,那上面一定会有出口。要不……咱们上去瞅瞅吧。”
赵魁元的军靴尖戳了戳虫巢:“这瞧着比老太太的牙口还松脆,结不结实啊?万一爬到半截再掉下来,还不得摔得就剩下粑粑啊!”
褐红色岩柱陡然震颤。碎石簌簌滚落间,赵魁元刚想骂娘,却见一道残影掠过众人头顶——秦穷枯竹般的脊背弯成劲弓,黑袍翻卷间己然攀上一人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