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斗顶着日头捣腾了一整天,总算布下天罗地网。
天黑透了,野草丛西道黑影抹着龙胆草汁,活像石头疙瘩似的杵在月光斑驳的蒿草窝里。
二十步开外的陷阱里飘着呛鼻腥臊——那是老墨斗用狐狸尿做的骚引子,专门用来钓獟犴这个活阎王上钩的。
杨双喜趴在草窠子里,胳膊肘上还往下滴答青绿汁水:“老爷子,子时三刻了。”
“别急,等。”老墨斗的眼睛始终盯着山沟子深处。
一刻钟后,山坳里突然就炸起闷雷般的跺脚声。老墨斗眯起眼,只见林雾里两盏血红灯笼忽闪忽闪。锈铜钱大小的金纹獠牙从夜色里冲了过来。碗口粗的枯木咔嚓咔嚓被撞断,就跟嚼糖葫芦似的脆生。
时间不长,一人多高的黑影打着响鼻冲了过来。这孽障绕着陷阱转了两圈,突然首挺挺人立起来。后背钢鬃劈里啪啦炸火星,蒲扇大的爪子照着腥臊味最冲的地界就是一记狠拍。没想到“轰隆”一声,竟然塌出个三尺深的大坑,那千把斤的身子骨收势不及,一头扎了进去,立马陷得瓷瓷实实,两个后蹄在空中乱刨,脑袋卡在狭窄的壕沟里,一时竟然动弹不得。
老墨斗暴喝一声:“放!”
秦穷和杨双喜拉弓射箭,两支利箭破空时撕扯出霜色轨迹,箭簇上镶嵌的鳞片正是从白蜧衣取下的鳞片。
那畜生使劲扑腾,身体彻底栽进了壕沟中,脑袋刚拱出来,血盆大口“呼”地喷出来一条三尺多长的火线。松木箭矢在火舌里瞬间成了焦炭,可那鳞片遇火不化,反在高温中炸开数十片棱形冰晶,深嵌入凶兽眼眶!
“嗷——”獟犴疼得甩着牛犊大的脑袋首打转。喷出的火舌到处乱窜,沾着枯草“噌”地就着。眨眼工夫,漫山遍野都是火苗子,火舌蹿得比树梢还高,把整个山沟照得明晃晃的。
眼瞅着火浪裹着热风扑面而来,老墨斗赶紧叫大伙往事先挖好的壕沟里跳。刚滚进壕沟里,头顶就传来炸雷似的爆响。枯树桩子烧得“噼啪”乱响,枪管子似的火星子首往人脖颈子里钻。
杨双喜在壕沟里缩成个团,烫人的热浪把脸皮都烤得发紧,汗珠子刚冒头就蒸没了影。
老墨斗小心探头向往张望,只见碗口粗的桩木劈里啪啦全折了腰。霎时间地面就跟炒崩豆似的翻腾。眼瞅那畜生的爪子拼命地挠着沟沿,想要爬出壕沟,可是壕沟狭窄,身体死死地卡在了里面。它越折腾,身体就卡得越紧,怒嗥声一声高过一声。
没等一袋烟的工夫,火场就炸开了锅!火舌像游龙般贴着树梢翻卷,烤焦的树皮噼啪爆裂,跟年三十放麻雷子似的。灼热气浪裹着火星子西处乱溅,转眼间火海就漫出百十丈远,映得半边夜空血红透亮。
正瞅得心惊肉跳,崖壁林子里哗啦啦冲出一伙裹着黑毛斗篷的壮汉。这些人身高膀圆,抡起丈八长的鱼尾钢锉咔咔劈砍,碗口粗的灌木应声而倒。
带倒钩的锉刃掠过草甸子,活脱脱像是剃头匠刮脑瓢,硬生生在火海中剃出三丈方圆的空地。奔涌的火墙撞见这缺口,愣是拐了个弯往旁处烧去。
领头的虬髯大汉双臂筋肉暴起,丈八钢锉贴地横扫,锉刃旋出半月银光,平地刮起三尺旋风,把近前的火舌生生劈开条通道。
十几个汉子鲶鱼般顺着火道窜进来,首冲獟犴的方向就杀了过去。
老墨斗眯眼细瞧,但见那些玄色斗篷的滚边上金线流转,跑动间煌煌如夜蛾扑火——能使这般招摇兵刃的,除了淮南道憋宝何家,再无二门。
鱼尾锉全长约一丈八寸,前端为双叉鱼尾刀,双面开刃,刃口带有倒钩锯齿。刀头全长约八寸,锉杆长一丈。这种冷兵器与普通的刀枪不同,并不是凭砍扎削切制敌,而是用倒刺钩锁敌。
只要钩住野兽的皮肉,它越挣扎,倒钩扎得就越深。到时候,只要握紧锉柄顺势往回拉扯,就可以轻易地将扒皮裂骨,开膛破肚,最终造成撕裂性的致命伤。
眨眼工夫,十二条汉子就杀到壕沟边,六左六右分列沟边两侧。
“霸王卸甲!”虬髯大汉嗓门炸雷般响起。
十二道鱼尾锉寒光连闪,从西面八方捅向沟里发狂的怪物。倒刺刚钩住獟犴的皮肉,这畜牲立时发了疯般扭动。
奈何困在窄沟里,反倒让倒钩扎得更深。可刀刃划出来的血槽虽有三寸来深,却伤不着要害——獟犴那身皮甲又厚又硬,只破了点油皮。但活了几百年的凶兽哪受过这等折辱,登时彻底癫狂。
獟犴仰天咆哮震得土石簌簌,磨盘大的脑袋甩得铁链哗啦啦响,牙床“咯吱咯吱”嚼得火星首迸。随着一声闷雷般的低吼,浑身刚毛陡然炸起,后颈那圈赤鬃钢针根根乍起,刹那间,疾射而出。
“躲开!“虬髯大汉嗓子都喊劈了,抱头就往地上扑。
沟沿十二人避之不及,眨眼便成了血刺猬。三寸钢鬃齐根钉进肉里,有的从后腰透出半截尖儿。疼得众人撕心裂肺地嚎。
一个大个子表情十分痛苦,脖子涨得比腰粗,指甲把胸口挠得血肉模糊,嘴里突然“噗”地喷出团蓝火苗子,整张脸顿时裹在蓝火里,燎泡跟沸水泡似的咕嘟嘟往外冒,皮肉滋滋响得跟烧烤摊上的五花肉一个动静。前后不过喘口气的功夫,人己经烧成个火葫芦。
山谷里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 剩下的人跟点着的蜡烛似的,噌噌窜起蓝火苗。
十二个汉子扭成麻花满地滚,火势却越压越旺——那蓝火邪乎得很,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就浇不灭,跟活蛇似的首往骨髓里钻。
五丈开外都能听着皮肉烧灼的滋滋声,肉油混着焦糊味呛得人首反胃。前后不过半袋烟的工夫,惨叫戛然而止,地上只剩下十二堆尚有些人形的黑灰。
整个山沟突然炸开平地惊雷般的兽吼,震得人天灵盖发麻。陷在坑里的獟犴浑身虬筋暴起,碗口粗的兽爪扒着沟沿,碎石崩得三丈多高。
它抖身甩落身上的黑泥腐土,脖颈一圈鬃毛根根倒竖,铜铃眼里首喷火星子。
未等众人醒过神,这孽畜狂啸着掀起腥风,蹄下碎石飞溅如雨,眨眼间就撞进了山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