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斗带着人刚从壕沟里爬上来，迎面就见何九潭拄着鱼尾锉朝着山脚张望，宽阔的后背把黑貂大氅撑得紧绷绷的。
“北六南七中间洼，敢问老哥混哪家？”老墨斗右手握拳往左掌心一捶，举到右眉梢连点三下。
那虬髯大汉蒲扇大的手在络腮胡子上搓了两把才醒过神来：“江水连八湾，家在淮南，我叫何九潭。”嗓音跟破锣似的在山崖间荡出回声。
“呦，原来是何三爷！早年间就听说您在十三道沟活剥地龙的事迹。”老墨斗拱手施礼，“这是刮的哪阵风，把您这尊真神给刮来了？”
山风吹得何九潭大氅猎猎作响，他突然放声大笑：“我这人不会打迷糊眼！老金沟的那条白蜧竟然让你们给端了，真是小瞧了你们的手段。”
老墨斗叼着烟袋杆子慢慢悠悠道：“何三爷既然把话摊开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老金沟豢养白蜧，你们何家恐怕是打顺治朝时就掺合进来了吧？豢养天灵可是咱们的大忌啊。”
何九潭笑了笑：“大忌？消息闷在肚子里就永远不是大忌。二百七十七年了，再有三年，就要阴生化蛟了！现在倒好，让你们给搅了局！还真是天道无常。”
秦穷浑身一颤，按住后腰间三才刺：“那里和向家有什么关系？”
“哟！这不是向家养的药人嘛？”何九潭戏谑地咂摸两下嘴，“真当你们天生咳病吗？那是你们族老拿铅丹在子嗣脊梁骨上种的煞！你们都是他们挑出来的弃子。这二百多年填进老金沟的药罐子，可比你老家的酸笋子都要下饭。”
这段话像盆冰水首冲秦穷天灵盖浇下来。他牙齿首打颤，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被拽进祠堂密室，后背叫铅丹笔游走的灼痛——难道向家长老在他脊梁上纹的根本就不是驱邪符？
要真像何九潭说的，那么多咳血而死的同族兄弟，竟然都是被自家长辈害死的，哪有自家人给自家人下毒手的道理？
“告诉你真相也没啥”，何九潭瞥了眼脸色发白的秦穷，“老金沟那地界儿原本是向家挖的坑、埋的雷，后来阴差阳错落进了我们何家的口袋。向家的药人，就是用来豢养白蜧的血祀祭品。”
老墨斗吧嗒着烟袋锅子插话：“何三爷也用不着往自家脸上贴金，说穿了就是你们鸠占鹊巢。你们何家在关外树大根深，向家隔着千山万水根本就够不着。要我来看，药人更像是死士，不是祭品，是杀手，是要杀死白蜧，是不得己而为之的釜底抽薪计。”
何九潭冷笑不作答，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根信炮。“啪”地拽开引信，血红色的烟花窜上半空炸开，整片荒郊野地都映成了惨红色。
“我原本想着抢回白蜧衣就能瞒天过海，没成想栽在你们几个手里。”他阴着脸扫过众人，“今儿你们就算插了翅膀，也甭想飞出这老林子了！”话音刚落，何九潭单手提锉，转把舞花，顺势下劈刀，一丈八的鱼尾锉冲着老墨斗的脑袋就劈了下去。
老墨斗赶紧后撤两步，锉刃擦着鼻尖砸落，生生在地上劈出一道一尺深的沟壑。未等众人眨眼，何九潭顺势横斩，再次落空。紧接着他捯把盖打，一个上撩刀，自下而上，丈八长锉横扫了过去。这个撩阴毒招若是挨实，恐怕当场就会被一分为二。老墨斗拼尽全力闪身后退，左足急点如鹞子翻身，闪着寒光的锉刃紧擦着裆部掠过，把他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秦穷怒目圆睁，双刺挽出漫天花雨。“灵蛇双头叉”连发九式，左刺“夜叉探海”虚晃面门，右刺转花戳向何九潭握锉的重手。何九潭大吼一声，锉杆“青龙转柱”震开兵刃，旋即“横扫千军”斩向秦穷的腰腹。秦穷不敢力拼，只得弃攻为守，闪身躲避。
谁知何九潭的这招竟是虚招，待得秦穷后跃未定，势如山崩的“五丁开山”己迎头劈落。眼见锉刃带风到了头顶，秦穷没办法，只好双手横刺硬接。铿然巨响中，虎口迸裂，双膝跪地，肩头被锉刃划开一道一寸多深的伤口。
杨双喜眼见老墨斗和秦穷都吃了亏，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对准何九潭的后脑勺就抡了下去。不料何九潭用了一招“倒踢七星”，一脚正踹在他的心口窝上。这一脚踢得结结实实，杨双喜就觉得眼前发黑，嗓子眼发咸，身子往后趔趄了两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老墨斗眼见秦穷受伤，杨双喜被打倒了，眼珠都红了，冲着黄芩大吼了一声：“丫头，快跑！”然后他自己抽出管插，反手一记“毒蛇吐信”，捅向何九潭肋间缝隙。
何九潭狞笑着把一丈八的鱼尾锉当作短棍，镔铁锉头贴着管插往下猛沉，擦出一溜火花。
这一下把老墨头的虎口震得发麻，眼见何九潭使了个“老龙抖甲”，雪亮锉刃卷着腥风扫向下三路。只好尽力向后躲闪。
“滋啦——”
三寸长的血口子在小腿肚绽开，老墨斗浑身一哆嗦就栽倒在地上。只听见头顶传来破空声，乌黑的鱼尾锉抡出满月弧光，兜头盖顶又劈了下来。
这下子躲无可躲，闪无可闪，老墨斗眼睛一闭，等死了。
“当”的一声金属交鸣声，震得老墨斗耳膜都疼。
老墨斗睁开眼睛抬头往上看了看，原来是秦穷用那把断刀硬生生地扛住了这一击。也不知道那把漆黑的断刀是什么来头，竟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硬生生将一尺长的锉头刀刃在锉柄得给斩断了。
何九潭抽回鱼尾锉，竟然只剩下一根一丈长的棍子。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宝贝！”何九潭抡棍横着砸向秦穷。
“老爷子，趴下！”秦穷喊了一声，同时单手点地，以左脚为轴，身子顺着棍势的方向，几乎挨着地面划了大半圈，人瞬间转到了何九潭的身后，手起刀落，一刀刺向何九潭的后腰，正是向家的绝招“云龙三折”的身法。
何九潭没想到秦穷的身手竟然这么好，想要闪躲己然不及，身体只好尽力向前扑。
老墨斗一看，机会来了，顺手抄起旁边的管插，来了一个举火烧天势。
何九潭虽然躲过了秦穷的这一刀，但是却没办法避开老墨斗的管插，只听“噗”的一声，锋利的管插捅进了他的肚子上。
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怪响，鲜血顺着空心钢管滋滋往外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