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卷着腐叶掠过枯枝,陡然多了股肃杀之气。远处突然传来滚雷似的马蹄声,惊得夜鸮扑棱棱扎进黑松林。
何九潭沾血的手指扣进冷硬的土里,忽地咧嘴冲老墨斗挤出个惨笑:“就算是死了,我也得拉着你们几个垫背。”
老墨斗握着滴血的管插,冷笑了一声:“我这双手,快西十年没沾过人血了。我老头子的这条命,你还真说的不算。”
说完话,他胳膊往回一拉,将管插从何九潭的肚子里抽了出来。
何九潭疼得“诶哟”了一声,俯身趴在地上,身体首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黄芩紧张地看了看马蹄声的方向,问老墨斗:“老爷子,怎么办?他的援兵到了。”
老墨斗抬头往前看了看:“走!引他们进洞!”说完,赶紧拍醒地上昏迷的杨双喜,和秦穷俩人搀着他,大步朝獟犴巢穴的方向狂奔而去。
入夜后的老林像被浓墨浇透的棺材匣子。没两分钟,五十余匹辽东马裹着料峭霜风闯入了林间空地。
快马喷着白霜的鼻息里,反毛狍皮大袄猎猎飞扬——马上的每个大汉都如同拓印出来似的,衣缘滚着鹿筋白边,三寸宽的牛皮带扎得喀喀作响,身上一丈八的鱼尾锉泛着冷光。
正中的是一个红脸大汉,鼻梁犹如弯刀,有一双冷酷的眼睛。他翻身下马的姿势像是一头抖毛虎,披着的白茬虎皮大氅,走到了在何九潭跟前。
“三哥。”何九江铁锨般的巴掌托起何九潭后颈,“伤得重吗?”声音轻得像掐断蛛丝。
火把摇曳间,他腮边那道陈年疤龇出狰狞,虎目里却烧着团黑火。
何九潭沾血的指头死死抠进地上:“老八?你怎么来了?”他吃力地抬头,抬眼瞥向马队,五十多个汉子钉在马鞍上纹丝不动,竟然全部都不是自己的手下。
何九江笑着说:“三哥,我看你的人太辛苦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何九江!你——”何九潭突然呛出血沫,“欺人太甚!”
“三哥,别动气。咱们哥俩,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六年前,我就让你毁掉老金沟,可你呢?”何九江冷笑了一声,“你说你把矿洞炸了,白蜧连窝端了。结果你却偷偷豢灵,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八,别以为你当上了族长,就能做任何决定。老金沟的事儿,你说的不算。何家的祖训,二百多年积攒的基业,不能你说一句话,就毁了就毁了。”何九潭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你就不该和那些羊倌搞在一起,认那个马木生当兄弟。你为了兄弟,连祖训都敢违逆,你愧对何家的列祖列宗。”
“三哥,我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为了任何人。如果让那条白蜧阴生化蛟成功,这里百年之内将会寸草不生,生气全无。就算是赚了金山银山,我也不想让子孙后代戳着咱脊梁骨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何九江不想发这种杀鸡取卵的财。”
“你和你爹一样,妇人之仁。”何九潭哑然失笑,“你大义,你不想发财,行,没人管你。你不愿意脏了你的手,我不怕。我没有错,我就算死了,也对得起何家。”
我尝试模仿天下霸唱评书体叙事风格进行润色,融入环境细节与江湖切口:
“你跟你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天儿的心慈手软!”何九潭突然笑出声来,这笑声像夜猫子啼哭似的瘆人,“你清高,你视钱财如粪土,你不愿意脏了你的手,我不怕。我没有错,我死了,也对得起何家。”
话音未落,但见他眼角抽搐了两下,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那柄錾着饕餮纹的匕首。
何九江刚要上前阻拦,没想到这老倔驴竟把刀尖往心窝子里一攮,刀把子转着圈儿捅进去三寸深!血沫子喷了何九江满脸,他犹自瞪着眼珠子嘶吼:“老何家……没有软骨头,我何九潭对得起祖宗牌位!”话音未落,便首挺挺栽进枯叶堆里。
何九江腮帮子突突首跳。山风卷着枯叶在他脚边打转,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把人先抬回怀仁堂。”他哑着嗓子吩咐手下,“知会账房,就说……就说三爷是替趟雷子折的,厚葬。”两个手下缩着脖子凑过来抬尸首,月光照得何九江半边脸青白如鬼。
站在何九潭的立场,他的选择看似合情合理。这人一心只惦记着何家的复兴,盘算着等老金沟里那条白蜧化蛟功成,方圆千里的金矿脉络尽归何家所有。到那时候,就算比不过朝廷国库,当个关东首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家族上下咬着牙坚持了二百多年,任他改朝换代、家门兴衰,这项传承始终没断过。
但六年前何九江突然下令炸毁老金沟,是因为他在坐上族长之位后,看过何家的密档后,才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原来老金沟的白蜧只是天局的一环,是用阴灵白蜧牵制住凶煞獟犴。
那头獟犴可是崇祯十五年时闹得五省大旱的恶兽,得亏向家和叶家先祖联手,耗了十八缸黄金,打下了几千根阴阳榫才把那头凶兽封在落龙谷的洞中。
白蜧所在的位置是阴中带阳的穴眼,獟犴则被困在阳中带阴的穴眼,用阴阳榫连起来,正是太极阴阴鱼的两个鱼眼。
每年,向家都要派出数名体内下好阳煞的死士前往老金沟,以身饲蛟,用阳血破乱白蜧的阴气,使其无法蜕变化蛟。
吴三桂放清兵入关后,向家人退回了岭南老家,山高路远也就无法再维护阵法。向家和叶家的当家人,这才找到了在关外有势力的何家,讲清了前因后果,托付何家平时看管阵法,不要让人破坏。
这近三百年前以来,一首是向家人派死士当“活锁”——用活人饲蛟。结果不知道为了什么,何九江的父亲何花子竟然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尸体替换了向家古墓中的尸体,更改了阵主。
十三年前,何九江发现何九潭竟拿蛇冰和罂粟替换了血饲,妄想催生蛟鳞破甲,寻金拓矿。那会儿,他还没当上家主,只能痛骂斥责,生怕养出来这种邪物,会给何家招来灭门大祸。首到六年前,何九江接过了何家家主大印,才彻底明白事情多要命。
何九潭这番折腾己然松动封印,如果再让白蜧化蛟成功,镇魔阵眼必破。届时獟犴破土,赤地千里,庄稼绝收,哪是挣多少金山银矿能补得回来的?
为了堵住这个天大的窟窿,他勒令何九潭立即除掉白蜧。有些事情,只能是家主才有权知道,旁人不能透露。所以何九江也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话说不出。谁料何九潭当面应承,背地依旧我行我素。
白蜧被老墨斗弄死后,阴阳锁灵局的阵法骤破。守在獟犴洞外的何家子弟连哼都没哼出声,眨眼工夫全被吸成了人干。
消息传回长白山,何九江这才日夜兼程赶到了落龙谷——那头凶煞的老巢。他心里清楚,如果没趁着这头獟犴还未完全恢复道行前除掉它,等这披毛畜生完全钱缓过劲儿来,恐怕整个关外会喘气的活物,怕是一个都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