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江一个团身翻滚扎进洞窟,后背还没沾着地皮,黑影就贴着脸扑了过来。他腰杆子猛地一扭,右手成爪掏向对方心窝。那人架左臂格挡的瞬间,何九江变爪为掌往下一扣——
“别打!“老墨斗的破锣嗓在黑暗中炸响。
何九江鞋底蹭着地皮滑出半米,黑影甩过来个皮囊:“赶紧涂满全身!”
黑影正是秦穷。此时的秦穷脸色煞白,肩上包扎的绷带己经被血染红了,显然失血过多,伤势很重。
何九江接过瓷瓶,想也没想,倒出里面绿色的汁液,搓了搓,赶紧往脸上、手上和身上搓抹。
老墨斗领着杨双喜和黄芩猫着腰摸了过来。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何九江几眼,突然双手抱拳抬过右肩——指节在锁骨处敲了三声脆响:“老索头面前,北派牵羊范无恙给您亮山门了。”
何九江赶忙同样三声回礼:“是我失察有误,该当我给各位赔礼才是。”
“你是谁?憋八爷?”杨双喜紧皱眉头,想起老墨斗说过,现在憋宝十三家的总把头就是憋八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统领南北两派的老索头。他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着面前的何九江,“你这岁数能当总把头?该不是……”
何九江冲着杨双喜笑了笑,伸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物件,拿到眼前晃了晃,“如假包换。”
洞外的火光还未熄灭,借着微弱的光线,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何九江手中拿的是一块温润似玉的羊角牌,正是憋宝牵羊这行中最高级别的信物——青羊印。
这块青羊印长三寸七分,取天罡之数,宽一寸八分,合地煞之数。采用鎏金云雷纹勾勒边缘,正面浮雕北极勾陈六星,外圈雕有二十八宿星图,边饰卷云纹间刻“憋宝牵羊”西字古篆,背面篆刻着历代老索头名讳血符。
“羊印”也称作“羊符”,是憋宝牵羊这个行当用来证明身份的信物,按等级高低可分为三种,分别是青羊印、白羊印和花羊印。青羊印是羚羊角包金,白羊印是山羊角包银,花羊印是绵羊角包铜。“青一白西花廿八”,三种羊印加在一起共有三十三枚,对应星象中的北极、西辅以及二十八星宿,每枚羊印上都有独特的标记和称号,都是从祖辈手中传下来的老物件。
憋宝牵羊这与江湖中的很多绿林帮派一样,尊卑排序不是看年龄,而是凭本事。十三家的人,无论长幼,各凭本事,谁能猎得上灵或是上宝者,就可以佩青羊印,成为这一行的“老索头”。老索头相当于总舵主,可以调动南七北六十三家,莫敢不从。盟主谭宗义就是第一代的老索头。猎得中灵或是中宝者可以佩白羊印;猎得下灵或是下宝者可以佩花羊印。如果连下灵或是下宝都没有猎到的,不管身份如何,都是没有资格佩戴羊印的。
三十三枚羊印,每一枚的传承或取缔都会遵照一套严格的规矩。授印或是封印时,老索头和各大家族的掌事人都要到现场做见证,助其扬名,同时会有专人将其标名挂册,私自盗用或赠予都是不被认可的。
秦穷盯着何九江手中的青羊印看了看,轻轻咳了两声,低声说:“老索头吉安,我是岭南道向家,秦穷。”
何九江扭头看向秦穷,笑着点了点头,收好青羊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囊。
“龙胆草汁,能躲开獟犴。”老墨斗伸头往洞外看了看,“那群火蜘蛛又瞎又聋,只要憋住气,它们就抓瞎了。”
何九江将水囊还给秦穷,打量了众人几眼,语气平和地说:“老金沟的那条白蜧己经碰到了下灵五品的门槛,你们能斗得过它,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憋八爷过奖了,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老墨斗眯着眼看向何九江,“先前也不知道那里是你们何家的地盘,闯了祸喽。”
“我三哥做事莽撞,惊了各位。”何九江抱了抱拳。
杨双喜突然扯开嗓门:“我也叫你一声憋八爷,要我看,这事都别藏着掖着了。你们家养的那条白蜈蚣就是我们给弄死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你那三哥要不是非得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也不会下死手。”他抬起下巴,“现在没外人,你想干啥吧?给句痛快话!”
何九江环视一圈众人,后退三步,一躬到地:“我何九江,恳想几位为我助阵,除掉那头獟犴。”
“什么?”杨双喜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老墨斗。
老墨斗也有些惊诧,上前几步,扶起何九江,“憋八爷,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逗我们玩吧?”
何九江点了点头,将双生锁灵局的秘密,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众人。
秦穷指节捏得发白:“方才说,向、叶两家是替天行道,不是暗地豢灵?”
“豢灵纯属意外。”何九江嗓音发涩,“虽说是何九潭私作主张,但毕竟是我们何家人,我有脱不开的干系。等日后,我一定会给其它几家一个公正的交待。”
“那向家的药人是真的?”秦穷明显有些失落。
何九江意味深长地看向秦穷:“其实作为一族之长,要作出这种选择也是很无奈的。有时为了大局,不得不牺牲一些个人。虽说有些残忍,但也是舍生取义。”
秦穷嘴角撇出一丝冷笑,什么话都没说。
“如果我们能平安出去,你随时可以到关东山去找我。我有个朋友,或许能帮你解除身上的煞毒。”何九江说。
“多谢。”秦穷撩起眼皮,干巴巴甩出两个字。洞外的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他脸上像蒙了层青灰。
喉咙里又泛起铁锈味,他不知道这是咳毒发作的前兆,还是信仰崩塌时碾碎脏腑的痛楚。想当年祠堂里青烟缭绕,七叔公枯槁的手掌按在他的脊梁骨上喃喃诵咒,说是先祖要赐他护身命纹。那时,所有被赐护身命纹的少年的都不会想到,原来从脐带剪断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血管里就流淌着被规划好的死亡。所谓的护身命纹,到头来,竟然是作为活饲人祭的烙印。
老金沟矿洞里那个歪歪扭扭的“阴”字又浮现在眼前。二伯咽气前写的那两个字,当时只认出第一个字是“阴”,后边那个看不清楚。现在想来,分明就是“谋”字。二伯在咽气前,一定是顿悟所谓痼疾不过是祖先种在血脉里的锚。向家的子孙就像戴着铁链过海的囚徒,把沉船上的锈迹当成了家族徽章,用命去供着那个让他们骄傲了一辈子的"名门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