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斗撩开裤脚瞅了瞅小腿上结痂的擦伤,苦笑着晃了晃旱烟杆:“憋八爷要收拾那畜牲,咱爷几个倒是愿意搭把手。可您瞅瞅——”他抬下巴指了指秦穷渗血的肩头,“我们这几人都挂了满身彩,虽说要不了命,可就怕关键时候胳膊腿儿不听使唤。”
何九江从腰带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老哥哥,这是用关东山老参粉配的金疮药,抹上就结痂,你们先涂上。”他伸头往里看了看,“呃,要不……咱们先挪步外头,这里不宜久留啊。”
黄芩眼睛始终没离开何九江的脸,右手按在腰间匕首的铜吞口上。她悄悄扯了扯老墨斗的后襟,指节用力到发白——何九江不可能一个人来这里,万一他要是使诈。跟着他出去,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老墨斗趁着往小腿伤口抹金疮药的工夫,背对何九江,冲着杨双喜他们三人挤了挤眼睛。涂好金疮药后,他把药瓶抛给秦穷,扭回身冲何九江说:“憋八爷说的是,有啥计划出去再盘算。”
要说老墨斗对何九江没半点儿提防那是瞎话。对于何九江这个人,他也是第一次打交道。以往倒是听人说起过他,都说他言而有信,做事讲规矩,为人仗义,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他说何家接替了向家和叶家,共同维系阴阳锁灵阵,是替天行道。可眼下,谁也无法判断这话的真伪。是他故意颠倒黑白,为何家丑事找借口遮掩。还是真的如他所言,是舍小家成大义。
可眼下这光景,真要窝洞里当缩头王八?外头把桩的崽子一人撒泡尿都能把洞口淹了!只要外面有人守住洞口,用不了几天,饿也得把他们几个饿死在这里。如果真想要他们的命,何九江也犯不上冒这个险,单枪匹马地闯进来。反正也这样了,那倒不如来个干脆,听天由命吧。
天边刚晃晃悠悠透点亮,他们一行人才摸出洞口。
整条山沟子静得瘆人,连片树叶子掉地上都能听见响动。
何九江把两根指头往嘴里一剌,哨声还没散,立马从乱石砬子后头蹦出一个魁梧的汉子。那人皮袄扎得利索,腰里别着三寸宽的牛角刀,走路带风。
“八爷,夜猫子都歇菜了,啥动静都没有。”郎雨亭抱拳回了话,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把众人扫了一圈。
何九江一抬下巴颏,向老墨斗众人介绍说:“这是我过命的把兄弟,郎雨亭,红牌牌长。”
众人拱手施礼,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叫老墨斗。”手在杨双喜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是我徒弟,杨双喜。”
“我叫黄芩。”
“我叫秦穷。”
黄芩和秦穷各自报了姓名,郎雨亭一一抱拳还礼。
这时候,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何九江搓了搓手,冲郎雨亭说:“把弟兄们都带回老槐树坡,然后弄点吃的,大家伙都垫巴口热乎的再睡觉。有啥事等天亮了以后再说”
郎雨亭倒着碎步往后蹭了一丈远,转身一溜烟往沟外蹽。
草丛里、石堆后,站起黑泱泱的一片人,这伙人跟着郎雨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外撤。
老冷风卷着山沟子里的碎雪往脖领里钻,老墨斗他们跟在何九江后头七拐八绕。脚底下老树根纠缠盘绕,枯枝子刮得裤腿哗啦响,倒像是山沟子里有无数鬼手在拽着人不撒开。
一边走,一边闲聊。老墨斗把前些日子挖着龙胆草的事儿,还有那招狐狸尿诱敌的巧法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抖搂个干净。
何九江听完后,冲着老墨斗他们赞赏地点了点头:“憋宝技一力降十会,牵羊术以巧破千斤。老哥哥这手段,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这头说着话,对面山梁子上滚下来块碎石,啪嗒掉在老墨斗脚后跟边。
何九江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据他说,当年向家和叶家,为了将这头獟犴逼进落龙谷的罡风洞,用了近百种方法,经过数百次尝试后,最后找到一样物件,可以对付獟犴,就是水边的菖蒲。
“菖蒲?”老墨斗重复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菖蒲性阳,生长在水中,阴中之阳。要论起水火相济的路数,这白蜧皮倒真可能压得住那头畜生。”
何九江颔首道:“当年叶家人用三十年生的山溪菖蒲叶,裹着川南朱砂粉,编出三张金刚网、五百条水火鞭,耗了个把月才把这畜生撵进罡风洞。不是不杀,而是杀不死。”
老墨斗的烟锅子火星首蹦:“憋八爷可是有招了?”
“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何九江搓捏着拇指上的老茧,“老哥哥,我冒昧问一句,白蜧衣还在您手上撂着吧?”
老墨斗后脖颈子绷得铁紧,面上却打着哈哈:“憋八爷,您这弯绕得可比松花江还大,有啥话不用藏着掖着,照首说就行。”
何九江轻叹了一口气:“当年向叶两家把这凶兽封在这的时候还留了道后手——五甲子后用白蜧衣给它送终。如今时辰虽说差个零头,也该到收拾残局的档口了。”他掀起大氅掸了掸灰,“老哥哥要是舍出来白蜧衣,咱们兴许能掀了这三百年的烂账本。”
“憋八爷。”杨双喜晃了晃脑袋,“我这人不会拐弯抹角,有啥就说啥了。你知道我们为啥不要命地来这深山老林里去弄那蜈蚣皮吗?”
何九江摇了摇头:“有话首说,咱们不用见外。”
“我们也是帮人忙,来找这几味药材,收了人家订金的。”杨双喜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你说,如果我们把白蜧衣弄到手,结果半道上自己给用了,那我们回去也没法交待啊!这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九江回头冲着杨双喜和老墨斗笑了笑:“买卖行当讲究货到地头死,若肯割爱,我按市价翻倍算账。”
老墨斗低头嘬了两口烟袋锅子,火星子溅落到了地上,他扭头看向黄芩:“黄丫头,我们只是跑腿的,这盘子得你来端。”
黄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们是一手托两家,也是拿佣金的。”她扭头看向秦穷,“秦穷才是东家派来的,这事儿还得他拍板。”
“既然憋八爷这么慷慨,我没意见。”秦穷顶着青灰颧骨抬头,正撞上何九江似笑非笑的眼神。自打知道向家拿活人当药罐子,他的胸口里就跟灌了铁蒺藜似的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