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永恒

对于双目失明的连月而言,被关进房间,和被关进地下室没有任何区别。

“不要……”

积蓄的恐慌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连月下意识想去抓住自已唯一能够看到的东西,但因为轮廓不清晰的原因,最终只攥住了桑德的衣角。

他垂着头,恐惧地颤抖着。

桑德感觉到了不对劲。

连月好强,因此发现自已残疾后,一心想要寻死,桑德也不算太意外,甚至在连月醒来前,就把那些危险物品统一收了起来。

但连月此刻的恐惧却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不会把你关起来的,但你不能抓到机会就寻死,我会担心的。”桑德将连月揽进怀里,轻声道,“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你这样,让我看不到你就不安心。”

连月缩在桑德怀里颤抖,连日来的惊惧折磨得他消瘦了许多,加上连月骨架在雌虫里偏小,这样便显得格外单薄。

桑德往后退了退,去看连月的脸,看到连月在哭,有些不可置信。

不只是他,任何一只虫知道连月的泪腺功能一切正常,都会大为震撼的。

桑德摸了摸连月湿漉漉的脸:“活着有这么可怕吗?”

连月没回应,他的指尖还捏着桑德的衣角,只有视野中唯一的可视物,能带给他一点安全感。

桑德不由得反思,自已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只是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连月的世界,这比让他离开连月还要可怕,如果只是离开,他至少还能通过一些渠道知道这只虫还过得好好的,这多少会让他有些欣慰,但如果连月不在了……

光是想象,他就无法接受。

“连月。”桑德抱着连月道,“能不能给我三年?如果你到时候还是……我陪你一起。”

连月愣住了。

失明之后,他一直活在惊惧里。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和防备的虫变得连危险都看不见,比起每分每秒担惊受怕,他宁愿自已干脆地死掉。

可仔细想来,他这一生遭遇的所有痛苦,有别虫给予的,也有自已自作自受的,但桑德从未伤害过他,哪怕他们地位倒置,桑德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防止他自已伤害自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虫。

他又是拥有怎样的幸运,遇到了桑德,并被他爱上。

连月松开指尖那块布料,第一次主动抱住了桑德。他发现,放下戒备与防线,尝试信任和依赖一只虫并没有那么难,而且他也没有像自已从前猜想的那样万劫不复,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抱着桑德,小声道:“我怕黑……”

从前的自已怕是很难想象吧,自已有天会把竭力隐藏的脆弱展露给另一只虫。

两虫拥抱着彼此,桑德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连月怕黑,桑德是知道的,即便连月从未对外透露过这点,但从生活中的小细节里也不难观察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连月怕到了这种程度。

那之后,连月没再寻死,但一天变得比一天黏虫。

一开始连月还惦记着自已那点面子,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对桑德的依赖,只是每次桑德去办别的事,回来后,连月都会不经意地表露自已一虫很无聊。

桑德没多想,真当连月是无聊了,毕竟连月除了他也不跟其他虫交流,又因为看不见,用不了光脑解闷。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桑德给连月买了个故事机。

连月坚决不肯用:“我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了。”

后来连月装不下去了,只要五分钟不见桑德,就会“摸黑”去找虫。

桑德也发现了,连月似乎能看到他,或者说,只能看到他。桑德试探了几次,发现他的猜测是对的。

当一只虫的世界里,只剩另一只虫时,无论这只虫是否乐意,那只虫都将是所有的情感流向。

西塔几乎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了自已的雌父。

千洛的精神力触手被记者拍到,超S级雄虫的出现引起了各方的关注。

其实从那些雌虫闯进榕筑,想要谋取千洛性命起,千洛的等级暴不暴露都无所谓了。

隐瞒等级只是为了保护千洛的安全,但千洛已经被盯上了,而且……好像是那些盯上千洛的虫更不安全才对。

西塔到蒙沙多时,桑德正端着果盘准备上楼。

这让西塔有些意外,桑德不仅没有趁此机会离开蒙沙多,甚至对连月的态度都没丝毫的变化。

以前桑德受制于连月,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待在连月身边,但现在他完全可以选择离开,两虫间的地位也因连月的受伤发生了倒转,蒙沙多明面上的家主依旧是连月,但做最后拍板决定的是桑德,就算桑德不离开,也没必要那样顺着连月了。

西塔看着果盘,不解道:“为什么?”

桑德也跟着看了眼自已手中的水果:“连月胃口不好,饭吃两口就吃不下了,但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塔道,“你对家主的爱……挺让虫意外的。”

越是明白两虫的相处状态,西塔就越是意外。他从小就有这个困惑,甚至怀疑雄父是敌虫派来的卧底,因此不得不在雌父身边忍气吞声。

后来,他终于接受了雄父是个恋爱脑加重度颜控,他应该就是看上雌父那张脸了。

西塔这么认为了很久,直到现在,连月依旧是蒙沙多名义上的掌权者,权力的实际控制者成了桑德,而连月也不如从前年轻貌美了,哪怕他当初是帝国公认的最美雌虫,现在要找出比他好看的雌虫也不算难事。

桑德明白了西塔想问什么,叹了口气道:“西塔,奋不顾身去爱一只虫时,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违背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爱在毫无道理时,才会肆意疯长。

它要无关容貌,才不会随岁月老去,它要无关利益,才无法被衡量估价,它要无关才华,才不会日渐黯然,它要无关世间所有的一切,才会热烈且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