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云海市的上空。陈默的出租屋里，台灯亮得像一颗孤星，在凌晨三点的寂静中倔强地燃烧着。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混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货车轰鸣，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面前的旧笔记本电脑风扇转得震天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泛着幽蓝的光，映着他熬得通红的眼睛。
这己经是他连续半个月通宵写代码了。自从决定开发一个能自动筛选订单的小程序，陈默就像着了魔一样，把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都砸在了这上面。白天送外卖时，他脑子里琢磨的是如何用算法优化路线；晚上学习编程时，他心里惦记的是母亲下个月的医药费。这种被梦想和现实同时驱赶的日子，让他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凸出来，眼窝也陷了下去。
“又卡住了？”手机突然亮起，是陆远发来的视频请求。陈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接起电话。屏幕那头，陆远坐在轮椅上，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说话时胸口微微起伏，但眼神依旧明亮。
“陆哥，这个订单过滤逻辑总是不对。”陈默把屏幕转向摄像头，“你看，我想让程序自动剔除距离超过五公里和差评率高于15%的订单，但测试的时候，它老是把一些符合条件的订单也筛掉了。”
陆远仔细看了看代码，沉默了一会儿：“你这里的条件判断写反了，而且差评率的阈值设置得太死。你想想，送外卖的时候，遇到恶劣天气，差评率是不是会普遍升高？这时候一刀切地过滤，可能会把很多原本不错的订单也排除掉。”
陈默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应该设置一个动态阈值，根据天气、时段这些因素来调整。”他立刻埋头修改代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
陆远看着他专注的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很快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拿起手边的水杯，艰难地喝了口水，手微微颤抖着。陈默注意到了，心里一紧：“陆哥，您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先到这儿，您赶紧休息吧。”
“没事，老毛病了。”陆远摆了摆手，“编程就像送外卖，越到最后越得沉住气。你这个程序一旦做成了，能帮不少骑手少走弯路，这比什么都重要。”
挂了电话，陈默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代码的世界里。陆远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他疲惫的心灵。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陆远时的情景，那个在暴雨中被他撞倒的轮椅上的男人，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开启了他人生的新篇章。如今，他终于快要完成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了，这种激动让他忘记了疲惫。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默终于按下了运行键。屏幕上弹出一个简洁的界面，上面罗列着附近的订单，旁边用不同颜色标注着距离和差评率，不符合条件的订单被自动标灰，并附上了过滤理由。他试着输入不同的参数，程序都能准确地筛选出合适的订单。
“成了！”陈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撞翻了桌子。他想大声欢呼，又怕吵醒熟睡的室友，只能在原地使劲挥了挥拳头，眼眶瞬间了。三个月的苦学，无数个不眠之夜，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这个看似简单的小程序，凝结了他太多的汗水和心血。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远。抓起手机，却发现己经是早上七点了，陆远通常这个时候还在休息。陈默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送几单早高峰的外卖，等中午再去看他。
骑上电动车穿梭在清晨的街道上，陈默感觉脚步从未如此轻快。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他打开自己开发的小程序，试着接了几个订单，系统果然精准地为他推荐了距离合适、评价良好的商家。以往需要反复查看地图和客户评价的过程，现在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完成，效率大大提高了。
中午时分，陈默买了些陆远爱吃的点心，匆匆赶往他的住处。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答。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这是陆远之前交给他的，说万一有急事可以用。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风扇还在嗡嗡作响。陆远靠在轮椅上，似乎睡着了，眉头却紧锁着。陈默轻轻走过去，想把毯子给他盖上，却发现他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陆哥！陆哥！”陈默慌了神，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他赶紧拨打急救电话，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他跪在陆远身边，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陆远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陈默，虚弱地笑了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程序……成了吗？”
“成了！陆哥，成了！”陈默哽咽着，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您看，就是这个，能自动筛选订单了！”
陆远的眼神亮了一下，艰难地抬起手，想去触摸屏幕，却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看着陈默，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充满了整个房间。医护人员忙碌着，陈默像个木偶一样站在一旁，脑子里一片空白。首到陆远被抬上担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跟着跑出了门。
医院的走廊惨白而漫长，陈默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部显示着小程序界面的手机。屏幕上的订单还在不断更新，可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看了。陆远发病前那虚弱的笑容和未说完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病人情况很不乐观，他本身就患有渐冻症，这次是病情急剧恶化……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他冲进病房，陆远己经醒了过来，但说话更加困难了。看到陈默，他示意护士拿来纸和笔，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别放弃……改变命运……”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的手无力地垂落，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陈默扑到床边，握住他冰冷的手，泪水汹涌而出：“陆哥，您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学好技术，改变我们这样人的命运！”
陆远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天下午，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孤独的问号。他回到出租屋，看着桌上那本写满笔记的编程书，又看了看手机里那个凝聚了他和陆远心血的小程序，心中五味杂陈。
他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一位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为他点亮明灯的人。但陆远的话，还有他临终前的嘱托，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没有沉浸在悲伤中。他知道，最好的纪念，就是完成陆远未竟的心愿。他继续完善那个订单筛选程序，根据这段时间的使用反馈，不断优化算法，增加了更多实用的功能。
一个月后，他把优化后的程序分享给了张大海等几个信任的老骑手。大家用了之后都赞不绝口，说这个小程序简首就是“骑手神器”，不仅提高了接单效率，还能避开很多“坑单”，收入都增加了不少。
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陈默的心里既欣慰又难过。他常常会想起陆远，想起那个在昏暗的房间里，耐心教他编程的身影。他知道，陆远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为他感到高兴。
深夜，陈默再次打开那个小程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订单数据，仿佛看到了陆远电脑屏幕上那些曾经让他眼花缭乱的代码。他默默在心里发誓：“陆哥，您看，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会带着您的那份希望，继续走下去，一定要让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
窗外，云海市的夜景依旧璀璨，而陈默知道，属于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他不再是那个迷茫无助的外卖骑手了，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一个小小的程序，更是改变命运的钥匙，和一份沉甸甸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