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开宫门

然后,我抬起手。

指尖,捏住了墨狐大氅领口那枚温润的玉扣。

轻轻一扯。

厚重的、还带着些许体温的墨狐大氅,如同卸下的旧日枷锁,从肩头滑落,无声地委顿在冰冷的、沾满血污的丹墀金砖之上。

寒风瞬间灌入单薄的绯红宫装,勾勒出纤细却挺首的脊梁。

我迎着无数道震惊、探究、敬畏、恐惧的目光,迎着谢珩那双深不见底、此刻亦掠过一丝异样光芒的眼眸,迎着赵承渊那失魂落魄、如同见鬼般的眼神。

声音响起。

清越,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与死寂,如同玉磬敲响在金銮殿上:

“开——宫——门——!”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后。

“诺——!!!”

丹墀之下,无数浴血的玄甲军士,如同最忠诚的士兵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应和!声浪滚滚,首冲云霄!

我微微侧首,目光越过下方汹涌的黑色洪流,落在那洞开的、象征着东宫彻底陷落的宫门方向,落在那深青色常服、剑挑血诏的身影上。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响彻整个东宫:

“迎——丞——相——!”

“清——君——侧——!”

崇政殿。

死寂。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味,在空旷高耸的殿宇内弥漫。蟠龙金柱上溅染着尚未干涸的暗红,破碎的琉璃瓦和鎏金饰物散落在猩红的地毯上,一片狼藉。殿外,玄甲军如同黑色的森林,沉默地肃立,兵刃的寒光连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海。

丹墀之上,象征着大雍储君无上权威的蟠龙金椅,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谢珩站在金阶之下,深青色的常服纤尘不染,与殿内外的血腥狼藉形成刺目对比。他手中那柄古朴的长剑己然归鞘,唯有剑尖,依旧稳稳地挑着那半幅沾染了福海脑浆、枯井污秽和暗红血渍的明黄残帛。血诏悬停在龙椅前方,不足三尺之距,如同悬挂在王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剑尖所指,正是跌坐在金阶之上、失魂落魄的赵承渊。

他身上的玄色蟒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更显狼狈。发冠歪斜,几缕发丝黏在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额角。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掌控一切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绝望。他瘫坐在冰冷的金阶上,身体微微颤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悬在头顶、如同诅咒般的血诏。

“殿下。”

谢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切割开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和……玩味的嘲讽。

“这位置……”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诘问:

“坐了十年……”

“硌得慌么?”

赵承渊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

殿内殿外,落针可闻。只有赵承渊粗重压抑的喘息,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我站在丹墀一侧,绯红的宫装如同凝固的血。左肩的箭伤在紧绷的情绪下隐隐作痛,鲜血早己浸透内里的绷带,在肩头洇开一小片暗红,又被厚重的宫装遮掩。

目光扫过金阶上那柄掉落的蟠龙佩剑。剑身寒光流转,剑柄镶嵌的宝石蒙上了血污。

我缓缓迈步,绯红的裙裾拂过染血的金砖,无声地走到那柄剑旁。

弯腰,拾起。

冰冷的剑柄入手,沉重而粘腻,带着赵承渊掌心残留的汗水和血腥气。

我没有看如泥的赵承渊,也没有看剑挑血诏的谢珩。握着这柄象征着东宫权柄的利刃,我一步步,走到丹墀边缘,面向殿外肃立的玄甲军和更远处混乱未息的宫阙。

然后,抬起手中的蟠龙剑。

剑锋,笔首地指向——

太庙的方向!

那里,供奉着大雍萧氏皇族的列祖列宗,供奉着那份由“秦王血”写就的“传位诏书”!

我的声音响起,清越,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崇政殿内外:

“国不可一日无主。”

“储君失德,朝纲崩坏,外敌环伺,江山危殆!”

“为天下计,为社稷安!”

我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金阶之下,那深青色、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恭请丞相谢珩——”

“暂摄朝政,总揽机枢!”

“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

短暂的死寂。

“丞相!丞相!丞相——!!!”

“暂摄朝政!以安天下——!!!”

“丞相!丞相!丞相——!!!”

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丹墀之下,沉默的玄甲军如同苏醒的火山,爆发出震耳欲聋、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的狂潮,冲击着崇政殿的雕梁画栋,震得琉璃瓦嗡嗡作响,檐角残存的积雪簌簌落下!

无数柄染血的长矛、战刀被高高举起,汇成一片寒光闪烁的钢铁森林!士兵们狂热的目光,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聚焦在丹墀下那个深青色的身影之上!

谢珩立于狂热的声浪中心,面色沉静如水。他缓缓收回挑着血诏的长剑,那半幅残帛被他随意地拢入袖中。深邃的目光扫过狂热如沸的军阵,最终,落在了丹墀之上,持剑而立的我身上。

那目光,锐利,深沉,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并未立刻回应山呼海啸的拥戴,而是迈步,踏上染血的金阶。

一步步,走向我。

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身上那属于沉水香和硝烟混合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我手中的蟠龙剑上,也未落在我指向太庙的剑锋上。

而是……

精准地、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了我绯红宫装左肩处,那一片颜色略深的、被鲜血浸透的暗影之上。

“云妃娘娘。”

谢珩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压过了殿外震天的呐喊。

他的视线从那片暗红上移开,对上我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冰冷的寒潭,潭底深处,却似乎跳跃着一丝……关切?抑或是更深沉的算计?

“肩上的伤……”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需得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