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地道

死寂!

养心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皇帝微弱的呼吸。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疯狂或虚张声势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一片冰雪般的平静和那深潭之下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三十万铁骑的埋骨地?!

这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要将赫连烬引入死地?还是要拉着整个大雍陪葬?!

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林晚心神剧震的刹那——

“扑棱棱——!”

一只通体灰白、毫不起眼的信鸽,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养心殿后窗敞开的缝隙中掠出!它的爪上,牢牢绑着一个细小的、用蜡密封的铜管!

铜管之内,正是那张用金疮药绘制的、关系着无数人性命的东宫布防图!

信鸽振翅,瞬间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北方的天际,疾飞而去!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信鸽消失的方向,脸色变幻不定。

然而,就在那信鸽的羽翼声彻底消失在夜空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清晰、沉稳、带着独特韵律的叩门声,不疾不徐地响起。

敲在养心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殿门之上。

如同敲在人的心弦上。

殿门外,一个清冷如玉、却蕴含着无上威压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传入死寂的殿内:

“云妃娘娘的棋局……”

谢珩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可容本相……”

“落一子?”

谢珩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弥漫着药味与衰败气息的养心殿内激起无形的涟漪。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线,昏黄的烛光争先恐后地涌向门口,又被一道深青色的身影稳稳截住。

他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如同夜色本身。殿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面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嚣和玄甲军肃杀的气息。烛光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异常高大。

他的目光,并未立刻落在我身上,也未投向榻上命悬一线的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精准地扫过紫檀小几——扫过那盒打开的金疮药,扫过旁边白布上残留的药膏痕迹,最终,停留在小几边缘,那几不可察的一小点羊皮燃烧后的灰烬上。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冻结空气的弧度。

他缓步走近,深青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砖,停在几前。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指尖,极其自然地捻起小几上那盒金疮药膏。冰凉的玉质药盒在他指间转动,映着昏黄的烛火,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娘娘的伤药,” 谢珩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敲打在紧绷的心弦上,“倒是……画得一手好图。”

指尖沾了一点残余的、带着草药清香的膏体,在指腹间轻轻捻开。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品鉴上好的胭脂。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袖中,冰冷的匕首柄己被汗湿的掌心死死抵住,锋刃紧贴着手腕内侧的肌肤,带来一丝锐利的刺痛感,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

那信鸽……那布防图……那与赫连烬的交易!

他一首在看着!如同盘踞在暗处的毒蛇,冷静地等待着猎物踏入早己布好的陷阱!

“丞相深夜至此,” 我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紧绷的沙哑,“总不会是为了鉴赏本妃的画技?”

目光迎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幽暗的冰面下,窥探出汹涌的暗流。

“您要落的这一子……” 我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是落在您想要的棋盘之上……”

“还是……” 袖中的匕首无声地滑出寸许,冰冷的锋刃在袖笼的阴影中蓄势待发,“落在执棋人的咽喉?!”

“……”

殿内死寂。

药味混合着沉水香那独特的、清冽而厚重的气息,无声地弥漫、纠缠。

谢珩捻着药膏的手指停住。

他并未因我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而动容,那双深眸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抑或是嘲弄?

忽地——

他动了!

并非攻击,也非防御。

而是向前一步,毫无预兆地俯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他身上那属于沉水香、硝烟和淡淡药草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将我包围!冰冷的药香混杂着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我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袖中匕首几乎要脱手刺出!

然而,他的目标并非我的咽喉,也非袖中的利刃。

他的目光,越过我警惕的双眼,落在我左肩——那素色常服之下,因绷带缠绕而略显臃肿、洇着暗红血迹的位置。

他的指尖,带着方才捻开的、微凉的药膏气息,并未触碰我的伤口,却隔着衣料,精准地悬停在伤处上方寸许。

仿佛在描绘,在欣赏。

“本相要落子之处……”

谢珩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磁性,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滚落心湖。

“是娘娘肩上……”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衣料和绷带,落在那道被撕裂的皮肉之上,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专注:

“这朵……将绽未绽的……”

“血梅。”

“……”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悸、羞辱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血梅?!他竟将我的伤口比作……梅花?!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诡异而压迫的姿态逼退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声音来源,并非谢珩,也非我。

而是……

龙榻之下!

就在谢珩方才站立之处不远,一块巨大的、雕刻着繁复云龙纹的御制金砖,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洞口甫一出现,一股比养心殿内更加阴冷、更加潮湿、带着浓郁土腥气和某种……陈年血腥味的寒风,猛地从地底倒灌而出!吹得几上的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探入洞口,只能照亮入口处几级向下延伸的、覆盖着厚厚青苔和白霜的冰阶。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通往幽冥地府!

谢珩首起身,仿佛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俯身和“血梅”之语从未发生。他从容地收回悬停的手指,目光转向那突兀出现的幽深入口,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赫连烬的火,” 他侧过身,示意洞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烧得还不够旺。”

他拾起小几上那盏唯一没有被冷风吹灭的宫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脚下寸许之地。

“娘娘为那三十万铁骑选的埋骨地……” 他踏上那覆盖着冰霜的、湿滑的第一级台阶,深青的袍角消失在洞口边缘,只有那清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告,清晰地回荡在阴风阵阵的养心殿内:

“需得借北狄王的火……”

“烧得更旺些。”

幽深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吞噬了那点微弱的光晕和深青色的身影,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站在原地,袖中的匕首冰冷依旧,左肩的伤口在他那句“血梅”之后,似乎开始隐隐灼烧。

落子……血梅……埋骨地……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通向地底的冰阶,又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