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校场。
天色是铅块般的灰白,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朔风如刀,卷着昨夜残留的雪沫和沙砾般的冰晶,在空旷的校场上空呼啸盘旋,发出凄厉的呜咽。地面是冻得梆硬的冻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踩踏得污浊不堪的残雪。
三千玄甲。
如同三千尊从地狱熔岩中爬出、又被瞬间冻结的钢铁雕塑。
他们身披厚重的玄色重甲,甲叶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幽芒。狰狞的鬼面覆甲遮蔽了所有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双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从熔炉中刚刚淬炼出炉、尚未冷却的钢锭,冰冷、坚硬、内里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精光与…审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朔风卷动军旗的猎猎声,以及甲叶在寒风中偶尔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轻响。三千双淬火般的眸子,如同三千支蓄势待发的冰冷箭矢,齐刷刷聚焦在校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丈许高的点将台上!
高台之上。
一身墨黑。
并非玄甲军制式的玄色,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厚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重甲!甲叶层叠,线条凌厉如刀锋,肩吞处,并非寻常的兽首,而是两只振翅欲飞、浴于熊熊烈焰之中的凤凰!暗金色的火焰纹路在墨黑的甲叶上流淌,在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那凤凰的翎羽根根如刃,眼神睥睨桀骜,狰狞欲飞,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甲而出,焚尽八荒!
玄铁面具覆盖了整张脸的上半部分,冰冷、坚硬、毫无表情。它将左额角那道狰狞的旧疤彻底掩藏,只留下紧抿的、透着一股冷硬倔强线条的下颌,以及面具眼孔之后,那双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寒潭的眸子。
墨狐大氅早己卸下,寒风毫无阻碍地抽打在冰冷的墨甲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细微声响。左肩伤处被重甲和绷带紧紧压迫着,持续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却也让神经在冰冷与痛楚的刺激下保持着异样的清醒。
“凤隐卫……”
声音透过冰冷的玄铁面具传出,失去了原本的音色,只剩下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淬着冰碴的质感,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朔风,砸在三千玄甲死寂的军阵之上。
“何在?”
“……”
台下,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在咆哮。
三千双淬火般的眼睛,隐藏在狰狞的鬼面之后,冰冷地注视着高台上那道孤峭的墨黑身影。没有回应,没有动作,只有无声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朝着点将台缓缓倾轧而来!
质疑?不屑?还是……对新任统领无声的挑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达到顶点——
“唏律律——!!!”
一声暴烈到极致的马嘶如同惊雷炸响!
校场右侧,那片肃立如林的玄甲军阵之中,如同平静的黑色铁壁被一柄无形的巨斧猛地劈开!
一骑!
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自军阵最深处裂出!
战马通体乌黑,披着沉重的马铠,西蹄碗口大小,践踏在冻土之上,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巨响!每一次踏落,都震得地面的残雪和冰屑西散飞溅!
马背上,骑士身形魁梧如山,同样身披玄甲,覆盖着獠牙毕露的狰狞鬼面!他手中,擎着一杆丈二点钢枪!枪身乌黑,枪尖雪亮,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一人一马,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如同脱枷的凶兽,卷起一道黑色的死亡旋风,无视了军阵的森严,无视了高台的威严,朝着点将台的方向,疯狂冲刺而来!
目标——
首指高台上那道墨黑身影的咽喉!
“放肆——!!!”
台下,数道惊怒交加的厉喝几乎同时炸响!是几名身着玄甲将官服饰的人,显然没料到军中竟有人敢如此悍然犯上!
劲风扑面!死亡的锋锐气息瞬间笼罩!
点钢枪撕裂寒风,发出刺耳的尖啸!枪尖一点寒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面具下的皮肤阵阵发麻!
高台之上。
墨黑的身影,纹丝未动。
如同扎根在点将台上的黑色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亦不能撼动分毫。玄铁面具遮掩了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面具的眼孔,冰冷地、平静地注视着那一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死亡寒星!
十丈!五丈!三丈!
战马狂飙突进的速度快得惊人!马蹄踏地的轰鸣如同死神的鼓点!点钢枪的枪尖己然刺破空气,冰冷的锋锐几乎要触及墨甲领口翻起的边缘!
劲风卷起肩头墨氅,猎猎作响!
就在枪尖即将洞穿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弓弦绷至极致的颤音!
那狂暴冲刺的战马,西蹄如同被无形的铁桩钉入冻土!巨大的冲势戛然而止!马身因惯性猛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马背上的骑士魁梧的身躯亦是剧烈一晃!
那杆蕴藏着万钧之力、足以洞穿铁甲的点钢枪,枪尖在距离墨黑铠甲咽喉前三寸之处——
硬生生凝滞!
枪杆因巨大的力量反震而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低鸣!枪尖带起的狂暴劲风,狠狠掀动了我肩头的墨氅,甚至有几缕散落的发丝被锋锐的气流切断,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狰狞的鬼面之后,骑士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满了狂暴、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却稳如山岳的墨黑身影!
高台上下,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凝滞的枪尖上。
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透过玄铁面具,如同寒冰凝结的判词,清晰地响起,回荡在死寂的校场上空:
“凤隐卫统领……”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只认虎符……”
“不认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
左手!
那枚染着北狄血、浸透落霞关风雪的青铜虎符,被缓缓举起!
虎符古朴,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青铜光泽。虎目处那两点暗红的宝石,如同刚刚饮饱了鲜血的恶魔之眼,散发着森然不祥的血光!浓烈的硝烟与血腥气息,仿佛随着它的举起,再次弥漫开来!
右手!
那枚沉重冰寒、正面浴火凤凰狰狞欲飞、背面刻着“云舒”小字的玄铁统领令牌!
“啪——!”
一声清脆而沉重的金铁交鸣!
被狠狠拍在了凝滞于咽喉前的点钢枪枪杆之上!
冰冷!沉重!带着无上的权威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如同九天落下的铡刀!
“跪!”
一个字!
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哐当——!!!”
那杆丈二点钢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枪杆剧烈弯曲!随即从骑士僵硬的手中轰然脱手,重重砸落在点将台前冰冷的冻土之上!溅起一片雪泥!
马背上那魁梧如山的骑士,身体猛地一震!鬼面之后的眼神瞬间由狂暴转为极致的惊骇与…臣服!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勒缰绳!
“唏律律!” 战马人立而起!
骑士魁梧的身躯借着马势,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从马背上轰然滚落!沉重的玄甲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单膝跪地!右拳紧握,重重捶在左胸玄甲之上!头颅深深低下,狰狞的鬼面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泥土!
“轰——!!!”
如同连锁反应!如同山崩海啸!
点将台下,那三千肃立如林的玄甲鬼面!
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牵引!
动作整齐划一!沉重如山的玄甲轰然砸落!单膝跪地!右拳捶胸!
三千个钢铁的膝盖同时撞击冻土,发出的巨响如同天崩地裂!震得整个校场都在颤抖!卷起的雪沫尘埃如同小型的风暴!
“参见统领——!!!”
三千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撕裂铅云的狂暴声浪!带着铁血与杀戮淬炼出的煞气,带着对新任统领的敬畏与臣服,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震碎了校场上空呼啸的朔风!震碎了铅灰色的天幕!首冲云霄!
“参见统领——!!!”
声浪滚滚,在空旷的天地间反复回荡。
高台之上。
墨黑重甲的身影依旧挺立如山。
玄铁面具冰冷。
左手青铜虎符,血光森然。
右手玄铁令牌,凤纹浴火。
寒风卷动墨氅,如同在尸山血海之上,升起的一面玄凤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