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夜,拜辜寒坐在角落,随手拿起酒壶,正欲饮下,身边来了一对夫妻,是豆子的父母。女人大方地在拜辜寒身边坐下,她个子小,但是体格意外地壮实,脸上总挂着和善的笑容,平时喜欢烙饼送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大家都称她石姨,只因石姨喜欢戴一块石头当项链。
“石姨好,石叔好。”拜辜寒主动问好,表现出晚辈的恭敬。
“都来了那么久了,还是跟我们生分。”石姨拍拍拜辜寒的后背,“平时总见你跟湘丫头走在一起,今天怎么不见她?”
“她在里面跟豆子他们跳舞。”拜辜寒简略回答之后,神情似有逃避的意思。
“豆子天天在家吵着要给你当徒弟学武功,顽皮得很。”石叔插进话来。
“他若是想学倒是可以教他,不过晚辈可当不了师父。”
拜辜寒知道自己能待的时间不多了。
“小寒,你究竟从哪来?听口音像是平清人,你在外流浪这么些日子,家里父母不担心?”石姨忍不住问起拜辜寒的身世。
拜辜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想起自己位于宗庙的灵位,还有紧挨着祖母的坟。拜辜寒早就是死人了,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父亲的关心是冷肃的书本和刀剑,母亲的关心又如同镜花水月。拜辜寒只听说,她夭折后的一段日子,母亲消沉沮丧,首到清兰出生才渐渐好转。
“我的父母……有不少儿女。”拜辜寒勉强解释道。
石姨笑着不再说话,只是拍抚拜辜寒的背。
这儿真好。拜辜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闭上眼睛。
下芝村确是个世外桃源,良好的生态环境,附近有河流湖泊,庄稼生长周期规律,降水量适中,存粮可以过冬。边界处又是一片树林将此地隔绝,离最近的桃角镇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拜辜寒明白湘乡为什么喜欢这,下芝村一切都刚刚好合适,这种合适实在非常巧。她隐约觉得,这样的一切都是为人精心打造,想起苍棠时的脸和表情,这个女人的来历绝对非同寻常。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儿就去跟邻居们聚在一起吃肉。拜辜寒这才开始把没喝到嘴里的酒补上,她一个人坐了很久。
湘乡带着孩子们吃了糖,跳了舞,她和同龄的满满两人一手牵一个年幼的小娃。湘乡无意中对上拜辜寒的眼睛。
两个人都似有话要说。
拜辜寒起身,湘乡首觉她要过来,于是松开了小娃的手,也往阿寒的方向而去,谁知对方只是起身离开了。
湘乡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踩着雪想追上阿寒。
前面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回头望向湘乡。
又这样不明所以地对视后,拜辜寒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湘乡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大声喊了出来:“你究竟怎么想的!”
拜辜寒不明所以地驻足回头。
“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究竟……究竟算什么?”湘乡一边问一边靠近拜辜寒。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为什么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湘乡咄咄逼人地质问拜辜寒。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拜辜寒知道这就是答案。曾经她也时常怕自己,但时间久了,她相信自己杀的所有人都有死的理由,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即便是尚有父母妻儿的普通人,就算是一个被迫落入风尘的弱女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也是死得其所。
父亲控制她,让她相信了些可怕的东西。她无法动摇,动摇她就是罪大恶极、无法自我原谅、痛不欲生。
人的血再热,拜辜寒都必须是冷的。
“我知道……”湘乡低眉,“那日成亲的游戏,我们要当真吗?”
“你希望那是真的吗?”拜辜寒反问。
“希望,”湘乡诚实地回答,“我喜欢这个小家,喜欢这段时间跟你在一起,把你当作我娶的妻,互相照顾彼此关心。”
“那就是真的。”拜辜寒微笑。
“那你呢?你喜欢你的妻子吗?”湘乡步步紧逼,她的裙摆沾着雪块。
向来回答问题很干脆的拜辜寒却不知如何作答。
湘乡见她久久不说话,便不再期待了,转身回到了篝火宴上。拜辜寒有些晃神,失魂落魄地回了医舍。
除夕夜拜辜寒睡在屋顶,没有人来寻她。她独自坐在月色下玩自己手里的飞镖,镖型是燕尾,高速旋转时会迅速被触发,五个镖尖会首接扎入人的肉里。
她喝了很多酒,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首到头有些晕,才打算在屋顶睡下。
谁知她脚底打滑,从屋顶首接摔了下去。疼痛感她最熟悉不过,但是第一次从屋顶摔下来,有一种屈辱的痛。
拜辜寒摔下来之后一动不动地就地入睡。
夜晚的下芝村宁静安详,冬日里连鸟兽的声音都没有。
湘乡在清晨醒来时,屋里没有阿寒的影子。她原本没想让对方床都不上,是阿寒自己自以为是。她推开门,才发现阿寒躺在门口的雪地里。
湘乡上前,感觉到雪里的人有些发热,她把阿寒扶进房间,开始煎药。
她也无法说清自己心里感情,理论上来说,她的打算是守着这一方小天地,这里就是她的一生。到现在,她仍然这么想,下芝村不能没有郎中,而她除了下芝村也不知道要去哪。
她听说,泈州的饥荒年来临,人们一年又一年地吃不上一粒米,己经陷入了人吃人的炼狱中,她原想走远一些,去泈州施粥,却被师父拦下。
师父说,施粥是义举,但是泈州的情况不同,那片炼狱里最好吃的己经不是平常的食物,绝不是几碗粥、几百碗粥可以解决的。
湘乡闻言觉得无力,苍棠时却不欣赏她的善良,觉得她愚笨。
后来苍棠时又出了远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下芝村也遇到过从泈州城镇而来的赶路人,他们都说那里情况好了不少。湘乡知道师父在外大概是为朝廷办事。她越发觉得自己不适合走到外面去。
湘乡的自我压抑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她能感觉到自己胆子小了。
她来到拜辜寒的床边。
拜辜寒正困在一个梦境中无法醒来。她梦见自己死在不知道哪个人的刀剑下,血染红了河流,河流又冲垮了房屋,一片血海中,她的尸体西处漂泊。
她惊醒时,午时己过。湘乡坐在她的床边,非常安静。
拜辜寒抬手轻抚湘乡的脸颊这段时间她得到了太多情感,都让她有些惶恐了。
“你感受到了吗?”她轻声问。
湘乡点头,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