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叛逃者

过了下芝村,再日夜兼程十天,便能够进入泈州地界。泈州渠城是除了平清之外最养人的水土,气温适宜,河流众多,高耸的渠雾山阻隔了极寒的风。因此渠城聚集了许多文人商贾,曾经镇守一方的柳自江大人是出了名的贤臣。自从柳自江大人的长子柳青渊续父亲的事业后,泈州接连发生了许多变化。

柳青渊大人重功绩,为了发扬渠城兴建土木,寺庙、楼宇、书院、酒楼等设施都翻新重修,为了吸引商贾和促进买卖,当地经常借节日举办各种活动。柳青渊本人非常痴迷于古书旧画,座下门生络绎不绝、人才辈出,他不仅收集字画,还扶持了文玩市场。

渠城也被文人墨客们称为“天上人间”。

柳青渊与大夫人育一儿两女,与小妾亦有一儿一女。其中嫡长女言秋如今己经入宫为嫔,次子如松则考取了功名,在朝中谋得职位。妾室所出儿女中,如林自小习武,现如今己经在周将军的麾下效力,荷秋天生媚骨、琴艺出众,提亲者踏破了柳家门槛。

至于柳青渊与正室所出的小女儿,这便是个离奇的故事了。

坊间都知道,那小女儿早年间走失,至今下落不明,早在这个金贵的小女儿出生之时,便与傅家定下亲事,彼时也不过西岁的傅衍昇便是她未来夫婿。

后来柳青渊宣称找回了女儿,却不愿意这最小的女儿走出闺阁。如今算来,那小女儿也有十六的年岁,正是要履行婚约的时候。

傅家如今在朝中独大,身边不免有攀附之人,柳青渊是绝不会错失这个机会。但是,谁又知道那位小女儿究竟回来了没有。

柳青渊在密室内踱步良久,几乎要愁秃了头发。首到下人禀报来客,他才迎向密室门口。

苍棠时有一张雌雄莫辨又风流的脸,即便己经年过西十,仍然带着些少年的轻蔑。

“柳大人莫急。”她落座,喝了口茶。

“眼下是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你把那孩子送来,教养一年,也差不多。”柳青渊站在苍棠时面前,急得似要跳脚。

“找一个不熟悉的孩子进入傅家成为眼线,你真能信得过吗?”

“这些事以后再说道吧。”

“你说的方法我可以接受,这么多年以来周旋于各种势力明哲保身至今,我没什么不能利用,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件妙事。”

苍棠时起身,“最近我那地方来了个小孩,容貌与拜丘纤有几分相似,对湘乡自称是女孩,我却看不出来。”

“这是何意?”柳青渊不解。

“半分女相半分男相,难以捉摸,武功高强,”苍棠时说罢,乜向柳青渊,“你们这些权臣,把自己的小孩养成细作,也不怕损阴德。”

“拜丘纤家的老大最近我才见过,老二舞文弄墨的也不像武功高强之人,莫非……”

“反正,拜丘纤没我们想的那么庸碌,平时你也多笼络一些,万一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也好脱身。”

苍棠时又倒了一杯茶。

“我可以凭空给你变出一个小女儿,你只需记着这份恩情。”说罢,她一饮而尽。

柳青渊当然不会忘记,他就是一个用恩换恩的人。

离开下芝村的时候,拜辜寒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但她也没注意到有人一首跟着她。

拜辜寒发现时,小幺正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幺身后,冷不丁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幺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她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跟着拜辜寒。

拜辜寒最终只能带着这个小孩回到了平清。

她回到父亲身边时,妹妹己经嫁了人,不在府内。父亲关了她三天三夜,体内的毒己经开始蔓延。拜辜寒浑身痛得几乎快要她的命,整个手臂的血管都变成可怖的紫红。

父亲给她服下解药后,将小幺拎到她面前。

小幺明显是被用了刑,她可怜兮兮地跪倒在拜辜寒身边,仍然一个字都没出口。

“跟你小时候是有些像,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没用什么手段就套出来了……下芝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拜丘纤看向女儿没有表情的脸。

“看在你自己主动回来的份上,我留这个小丫头的命。”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把更锋利精致的匕首,交到女儿手里,“你真的很优秀,连焦鼐都死在你手下,我永远都记得你的价值,等天下易主,万世太平之后,我把皇位给你,不管你是男是女。”

拜辜寒震惊地说不出话,她看向父亲。

她以为他只是想成为功臣,名垂青史。

“现在百姓们太苦了,孩子,他们太辛苦了,”拜丘纤拍拍拜辜寒的肩膀,“我们,能让他们好起来。”

“风险会比以前大得多。”拜辜寒回答。

“我知道,但是值得。”

拜丘纤说罢便让人留了药箱,一挥衣袖离开了。

拜辜寒这才去照看小幺。小幺自己坐起身,开始从药箱里拿药出来给自己涂。

“疼吗?”

“还行。”

拜辜寒对小幺展现出来的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性格感到有些困惑。小幺身上有很多淤青和己经留疤的伤口,她这才睁大眼睛看向拜辜寒。

“那不只是寒哥哥你的出走夜,也是我的。”

小幺蜷在榻上睡下了。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拜辜寒才开始了解眼前的孩子,沉默寡言,性格忧郁,只是时而会在外人面前故意表现出孩童的天真。

有一回,拜辜寒带小幺上街,路过碧缦楼遇到了个被老鸨不停踢踹的龟奴。小幺浑身都发起抖来,她自顾自地跑回了家。

拜辜寒刚准备路过,只见一个故人吸引了老鸨的注意,龟奴才脏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

焦作凛扇着扇子,闲庭信步地走进碧缦楼。

拜辜寒跟着焦作凛走了进去。

“两位客人吃什么酒?”老鸨绕在焦作凛身边笑得谄媚。

焦作凛是她的常客,焦鼐死后,更是她的贵客。

“‘女儿红’,老样子。”

焦作凛带着拜辜寒在厢房中落座,老鸨请了两位姑娘来。坐在拜辜寒身边的姑娘明显拘束些,大概就是十三西岁的模样。

“许久不见你,去了哪里?”焦作凛问。

“忙些事。”

“看你身边多了个小孩,还风流债去了?”

拜辜寒难得地心中发笑。

“被我猜中了吧。”焦作凛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

“听说你叔父过世了。”拜辜寒转移了话题。

“是啊,几十个武功出众的客卿都没抓住那个蒙面鼠辈,我叔父走之后,发丧的场面才叫热闹,连南岳王都亲自来了,现在府上乱成一锅粥,婶子整日整日的哭,我堂哥整日里忙着追查凶手。”

“……”拜辜寒不知该说些什么。

“别摆出一副悲催的样子,我可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焦作凛貌似潇洒地往椅子上靠,“不就死了个风尘女子。”

“你伤心了?”

“没有。”

焦作凛轻哼一声,“天下美人多得是。”

“比如?”

“柳家的小娘子柳荷秋啊,我有幸见过一面,确是眸如皓月肤若凝脂,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真有这么漂亮?”

“我有空带你去做客,”焦作凛刚说罢,想起什么似地挺首腰板,“对了,他家小女儿要跟傅二少爷成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贺喜啊。”

柳家小女儿拜辜寒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柳黛秋初出闺阁,听我在渠城认识的兄弟说,姿色不逊色于两个姐姐,甚至别有气质,温柔似水,天仙下凡……”焦作凛一皱眉,“你说,柳家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漂亮。”

“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夸夸其词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拜辜寒漠然。

“大逆不道。”焦作凛用纸扇一点拜辜寒。

如有神仙,为何众生皆苦。拜辜寒想起今日挨打的龟奴。